唐屹遲将門鎖上,溫遙情琢磨着控制台上各個按鈕的功能。
唐屹遲看着她認真的模樣,“等會我先說話。”
溫遙情知道他的意思,如果沒有他幫忙,這些學生恐怕會覺得她是一個瘋子。
而有權威在,她說的話才有了可信性。
“其實我想罵人。”溫遙情說。
她已經知道了開關和控制音量大小的按鈕。
唐屹遲笑,“也可以。”
“準備好了嗎?”溫遙情反頭看他。
“嗯。”
唐屹遲走上前去。
溫遙情按下開啟按鈕,唐屹遲彎身,湊近話筒,“喂”了一聲。
外頭喇叭響起了他的聲音,代表着話筒順利開啟。
溫遙情猜,現在校園裡所有人都停下了動作,疑惑地愣在原地。如果董事會還有人在的話,想必是驚怒。
唐屹遲按着話筒的底座,“我是蘅榮學院董事會的執行董事,唐屹遲。最近許多同學對學校裡發生的事情進行了揣測,導緻流言四起,難以平息。今天會有一名知道所有真相的同學,解答所有同學心裡的疑惑。而我以蘅榮執行董事的身份,作證她所說句句屬實。流言止于智者,希望在聽過這些真相之後,不會再有人無根無據地侮辱他人的人格。”
唐屹遲将話筒交給溫遙情,溫遙情點頭,坐在了話筒前的椅子上。
“學校裡對聞璟同學的傳言,大緻有以下幾條:
一、聞璟霸淩同學。這一點在辯論賽上,已經澄清過。聞璟參與的霸淩事件,都是為了搜集林萬年實施暴力的證據。我想,之所以會産生這樣的流言,最初應該是林萬年的栽贓嫁禍,為的是孤立聞璟,滿足自己的私欲。
二、女同學跳樓事件。這一點,涉及到女同學個人隐私。
但我知道,大多同學有窺探欲,窺探欲不滿足時,就會腦補出一些劇情,滿足自己;當身邊有同樣想要了解這些隐秘的人時,流言就此誕生,為了引起别人的共鳴,或者獲得一點自己的存在感。
我想說的是,不求共情,隻希望所有同學扪心自問,是否願意自己心裡的秘密公諸于世。
所以,我不會細說事情的具體經過,這也是對死者的尊重。
對于這一點,我能為聞璟澄清的是,這個案子已經結案,前任副校長李平朝利用女同學的弱點,對女同學進行威逼利誘。并且在這個過程中,前任校長林齊升是為教唆犯,兩人已經得到懲罰。
這件事,與聞璟毫無關系。
還有三條流言,有緊密的聯系,所以我一并進行解釋——聞璟消失了一段時間,在這段時間裡,林齊升被刑拘,其中有什麼樣的隐情;聞璟為什麼阻攔優秀的學生去見林齊升;以及聞璟是否是林齊升的私生子。
聞璟消失的時間裡,就是為了把所有關于林齊升作惡的證據交給公安機關,經曆了不少波折,所以現在還在接受治療。好在林齊升最終還是收到了制裁。
可以看見的是,大家手中都收到了林齊升退還的各項費用,這些都是聞璟争回來的。而之所以聞璟不讓優秀學生去見林齊升,也是因為林齊升常用哄騙的形式,毀掉一個未經社會的學生的前途,以此來謀取利益。
聞璟不是林齊升的私生子,并且常年經受林齊升的虐待。大義滅親聽起來偉大,但是難免受到譴責,讓旁人覺得這人涼薄又可怖。
傳播流言的人,或許就是利用人的這一層心思,構造聞璟薄情寡義的形象,有了這樣的形象,能讓所有人更加相信關于聞璟别的流言。……”
室内無風,窗上的花葉卻微微顫動。溫遙情收回搭在桌上的手,擡起下颌看向遠處。
“涉及到隐私的部分,我說得比較籠統。但是以上所有言論,都是經過公安機關調查取證,人民法院認可并定罪的事實。
如果學校裡再出現诽謗、污蔑的言論,我會依法追究責任。”
“作為知道真相的人,當我回到這所校園,聽到那些刺耳的話語,我第一次為聞璟感到不值。
可在此之前,我明明與他一樣堅定,認為他所做的,是對的事情。”
溫遙情的手扣緊了桌沿,沉默了一會兒。再次開口時,卻發不出聲音。
她呼吸有些急起來,閉上眼睛,吐出的氣息顫抖着,手摸索着去拿帶來的礦泉水喝。
涼水滑入口腔,可心裡的痛澀感卻讓它無論如何也咽不下去,最後吐了出來。
尚未關閉的話筒傳出一聲哽咽。
廣播室外聚集了不少人,有董事長派來砸門的人,被許多不認識的同學阻攔開。
“他從來不在乎那些流言,就連我,也因為一些誤會,扔過他的傘、拿紙巾砸過他的頭。扪心自問,從小到大,我都盡量帶着善意溫暖身邊的人,就是這樣的我,竟然也打着那些自诩正義的旗号,做出過傷害他的事情。在我看不見的地方,我不知道他還遭受過多少惡意。最一開始接近他,我也是為了搜集他作惡的證據,想為我身邊的朋友出一口惡氣,懷揣着這樣的目的,和他相識了不過三個月的時間。就這樣短暫的時間,到現在,我仍然不敢回憶,不敢細想,也不敢……”
她嘗試着繼續說,可卻再吐不出一個清晰的字來,校園裡很安靜,廣播室外很安靜,風也很安靜,窗上的花葉都不再晃動,好像在靜靜聽着她的聲音。
唐屹遲站在她身邊,沒有動,透過那扇窗,他看到了很遠的地方,那裡有一座不知名的山峰,冬日裡難見太陽,卻有些白色的光晖灑在山巒間。
“我想到了一個小時候我媽媽跟我說的故事。”唐屹遲平靜地說着。
他雖然仍是端站着,聲音卻還是通過話筒傳到了校園中每個人的耳朵裡。
“我媽媽很小的時候,住在一座大山的山腳下。再往上一點,有些種水果、種茶的村民,可是再往上,沒人敢上去了。我外婆告訴我媽媽,高山上有鬼,我媽媽不信,總喜歡跑去山裡玩。後來我外婆說,山上有人,專門騙人,騙人往深山裡去,到了深山裡的人,就把這些人的器官都挖了,拿去賣,身上的肉切下來吃,剩個骨頭架子。這樣的話比鬼更有信服力,媽媽信了,可是她仍然有好奇心。
“有一天,媽媽決定去山裡看看。她想着到了實在害怕的時候,再原路返回。她越爬越高,那是一座很大的山,山路崎岖,山霧缭繞,不知道走了多久,她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後來,她果然看見一個男人,穿過那些霧,手裡提着燈,向她走過來。那個人問我媽媽‘是迷路了嗎’,我媽媽很害怕,想到外婆說的話,她有些防備地說‘是’,那個人說,‘那跟我走吧,我帶你出去’,媽媽想到外婆說的——‘專門騙人,騙人往深山裡去’,媽媽知道,她果然遇見了這個騙子。”
“她試着跟着這個人走,因為心裡害怕,走得特别緩慢,而且越走越覺得陰森可怖,天也慢慢黑下來了,那個人說‘别怕’,緊接着,就從鞋子裡抽出來了一把刀,握在手中。媽媽本來就一直防備着他,見狀害怕極了,尖叫一聲就跑了。”
“因為她跟着那人時走得太慢,所以根本沒有走出什麼距離。這也導緻媽媽跑了後,仍舊沒有找到回家的路。她躲在林子裡,聽到一些不知道是野狗還是什麼動物發出的聲音,越發害怕。”
“就在這個時候,她聽見一道聲音說‘現在跟我說的方向走,就能回家’。聲音響在大霧裡,像個女人。媽媽問她是誰,她說是守護大山的神仙。媽媽不敢信,可也不敢留在這山裡。她跟着聲音走出了一段路,就看見一個燈籠,旁邊放着一把小刀,這燈籠和刀跟她看見的騙子帶的不一樣,所以她上前去撿了起來。”
“她又跟着聲音走了一段路,有了刀和燈籠在手上,她心裡更有了安全感,走得很快,走了大概兩個小時,就找到了一家種水果的人家,向好心人求助,被種水果的村民送了回去。路上,她害怕地跟村民說,她遇見了那個鬼,那個騙人到深山裡去,要殺人的鬼。村民問她:‘那你是怎麼回來的呢?’我媽媽說,‘有神仙救了我,帶我走了出來’。村民又問,‘那為什麼,那個吃人的鬼要騙走你的時候,這個神仙不出來呢?’”
“當時的媽媽不懂,也不理解。回去後,跟外婆說了這件事,外婆又擔心又生氣,白天的時候就組織了一群村民,去到山裡。一群人嗚嗚泱泱,找到了山上的一間老屋子,看這附近種了不少菜,還養雞養鴨,更多的是各種各樣的刀,還有肉和血。媽媽認出了其中的一個燈籠和刀,立馬告訴外婆,這也讓外婆斷定這個屋子的主人就是那個惡人,專門坑害迷路的村民。可是他不在家。于是村民拿走了所有能用的東西,砸了他的屋子,認為這樣就能逼走他。”
“後來很長一段時間,村民們怕報複,都不會單獨出門。時日漸去,沒有村民受到報複。隻有一天,村長拿來了張山上的地圖,标注的路卻隻有一半,村長說,‘畫圖的人早就走了,因為,更高的地方,他去不了了’。”
“後來很多年後想起來,就知道,那個‘神仙’就是那個‘鬼’,地圖是他畫的。鬼的傳言,本就是村民為了讓不懂事的孩子别往山裡去,因為以前上山的村民都沒有回來。之所以沒有回來,大概也是因為不是餓死就是凍死在了山裡。這也是那個人留在山裡畫圖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