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聞璟走進了她在的這棟教學樓,然後她慢慢地來到樓梯口。
嬉笑的學生們三三兩兩地路過她,她隻盯着那個走入她視線的人影,距離慢慢拉近,樓梯間裡,她攔在了聞璟面前。
他往左,她也往左。
他往右,她也往右。
聞璟終于将目光定定地落在她身上。
縱然她站的台階比聞璟高,她還是需要微微擡頭看他。
他沉默着看人的時候,眼底的卧蠶也有細微的弧度,襯着眼角的淚痣,容易給人昳麗破碎的錯覺。
溫遙情卻是心知肚明,他是那個讓别人破碎的人。
樓梯間已經沒什麼人,來得晚的同學在看見聞璟後,也加快了腳步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聞璟一隻手插在口袋裡,一隻手大拇指挂在單肩包帶上,沉沉下墜。
他自然是察覺到了溫遙情刻意堵他的路,默然地看了溫遙情一會,一隻眉毛的眉尾擡了擡,是帶了些挑釁的警告,然後就滿不在乎地繞過她而去。
溫遙情猛地拽住了他的手臂。
在他停下之後,她擡手揪住他的衣領,把他扯動得朝她彎下了身。
“我警告你……”溫遙情對上他的目光。
“……”聞璟沒說話,眼底的錯愕揉碎成了輕淡的好笑,似乎是看她想警告些什麼
“你要是再敢随便欺負人……”
“……”
溫遙情想了想,“我會讓你得到你該得到的懲罰。”
聞璟一動不動的,直到溫遙情松開他的衣領,他才慢慢站直身子,方才不知道從哪兒透出的一些微薄惡趣味,在脊背筆直後很快散去,“…有病。”
溫遙情确實有意想惹惱聞璟。
如果被他欺負的人都不願意說出真相,那她不妨也當這麼個“受害者”,抓住聞璟作惡的證據。
自然,家庭背景給了她幾分以身涉險的底氣。
但是聞璟好像并沒有被激怒,目光像是看傻子一般。
溫遙情想到了方也執這一個月來的沉默。
和那天看到的血迹。
“廢棄教學樓裡發生的,我都看見了。不想惹麻煩的話,你以後最好安分點。”
雖然溫遙情沒看見聞璟是怎麼欺負人的,但是她這麼說,不信聞璟還能無動于衷。
果然,聞璟的眼中出現了譏诮,隻是這樣刻薄的情緒在他的眼睛裡,容易融合為自嘲,“同學,你等會沒事吧?”
上課鈴聲響起。
溫遙情猜他問的是等會下課之後。
“沒事,怎麼。”露出你的真面目來。
“沒事去看看腦子。”聞璟冷冷落下一句,擡腿向教室走去。
日光拉長他單薄的身影,籠罩住溫遙情眼前的光亮,又慢慢在他肩上透出微弱的金芒,散在溫遙情愕然的眼睛裡。
“……”
溫遙情還要再罵,聞璟卻忽然轉回身,扯住她的發尾,迫使她擡起頭來,“還有,别再來挑釁我。你難道沒有腦子嗎?無論是你自己身體素質,還是家庭背景,面對眼前所謂的‘敵人’,你好像沒有分毫考量。是哪一點,讓你覺得…你能在我面前叫嚣?”
溫遙情被他的眼神懾得心下一凜,他手上力道不重,溫遙情稍稍用力,就掙脫了他指尖的禁锢。
溫遙情還沒說話,聞璟卻接着說:
“你以前的日子裡,見過的世界應該很美好吧?才會這麼像個愣頭青。”
他居高臨下地看着她,逆着光,看不透眼裡的情緒,“這最好是最後一次,煩我。”
聞璟站直身子。
溫遙情忽然揚聲,“我不怕。”
我不怕。
這句話和記憶裡年幼的自己聲音所重合。
溫遙情也受過欺負,在小學時。她那時所在的學校,因為她父母的緣故,有老師對她另眼相待,給她多些關注。
所以她受到了排擠。
她告訴老師,老師教育了那些學生之後,她就被欺負得更狠。
是那個時候比她還矮一些的方也執擋在她身前,幫了她很多回。
不論是被扯内衣帶,還是将口香糖黏在她的頭發上,那些無知又莽撞的小孩,下手從來沒輕重。
是方也執瘋了般幫她還擊,然後方也執被打得鼻青臉腫。
方也執也對她說:“别怕。”
可那個時候,溫遙情說的是:“我害怕。”
溫遙情告訴了爸媽,那些霸淩她的小孩得到了處分,被勒令退學。
那個時候溫遙情讀的是比較好一點的小學,那些學生退學後,轉到了方也執當時讀的差一些的學校。
溫遙情經常看見方也執頭破血流的慘狀,方也執說是被媽媽打的。
現在想來,他的媽媽如果真的是這樣暴力的人,怎會在方也執上了初中後,就再沒這樣的情況?
好像有一塊重石,壓在心頭,告訴她她一直以來的遲鈍。
無論是對小學時,方也執因為她而承受的一切的遲鈍;還是一個月前,方也執輕描淡寫地說沒事的遲鈍。
——怎麼會沒事呢?
“我不怕。”
聞璟眉心微皺,轉過身沉默地向教室走去。
溫遙情扶着欄杆蹲下身去。眼前聞璟站的位置已經空蕩,那些負面情緒像是鑽了空子,直面襲來。
她靠在欄杆上,蒙住眼睛。心口窒得厲害。
“你以前的日子裡,見過的世界應該很美好吧?才會這麼像個愣頭青。”
聞璟說的其實沒錯,說到底,溫遙情長這麼大可以稱得上被保護的不錯。不論是來自于方也執的保護,還是家人,還是…陌生人。
像愣頭青?
心口的堵塞感湧至了喉嚨,她覺得有些喘不過氣。
眼前的光影忽然被遮住一些。
溫遙情略帶疑惑紅着眼睛擡頭,看着聞璟不知何時又站了回來,低眼看她。
風在他彎身時微微揚起他額前的發,他把一包紙巾放在溫遙情手裡,語氣比剛才軟了些,“安分點。”
溫遙情拿着紙巾砸在了聞璟頭上。
“現在裝什麼好人!”她罵。
聞璟動作頓住,餘光掃過掉落下樓的紙巾。
他沒有惱,也沒說話。暴力的傳言加諸于身,本身的氣場也過于強勢,在他面前,很容易感到害怕與如墜冰窖的無力。
要說完全不害怕,那是假的。隻是諸多情緒的加持下,懼意反倒是最微不足道的那一個。
她的手随時準備擡起來擋住他的巴掌或拳頭。
聞璟眼底涼涼的,帶着不知是笑還是無奈的情緒,嗓音低緩,“上次扔我傘,這回砸我頭,下次…得坐我脖子上騎大馬了?”
溫遙情從沒有腦子反應過這麼快,當即便聽出這聞璟拐着彎兒罵她是孫子!
溫遙情在腦中組織着反唇相譏的措辭,卻見聞璟眼中露出些不解,像是不明白為什麼她更瞧起來更生氣了。
然而溫遙情卻想不出罵人的話來,隻能瞠目看着聞璟挂着不予計較的神色轉身就走。
溫遙情在空中揮了下拳頭——這厮,嘴還挺厲害!
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