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種程度上,時序寒與聖子境遇區别不大,至少結果上大差不差。
聖子命運的終點,亦是萬劫淵。
先前無量真人這半吊子妖道,因曆代聖子都能得道飛升,而認定聖子身懷仙骨,這種以傳聞不能說毫無關系,隻能說恰恰相反。
曆代聖子在攢齊功德後,都會被用來“祭淵”。
用滿身功德以身祭淵,平息萬劫淵每隔百年翻騰的怨。
是以每任聖子被選中帶回玄明教後,教中長老所授第一課便是割肉喂鷹,以身飼虎的故事。
曆任皆是如此。
而每一任聖子都是玄明長老通過占蔔所定,世世都是同一個靈魂。
功德在其中或許有用,但也隻是保證聖子魂魄在鎮壓怨靈時不被邪靈撕碎,僅此而已。
以身證道之後不是飛升,而是下一次痛苦輪回的起點。
聖子承載所有臣民信衆的希望,他逐漸不再是他,成為了一個标志,一個符号,代萬民獻祭,為天下殉道,他理當如此,也必須如此。
這是他的使命,也是他存在的意義。
沒人問過他願不願意。
他的意願已經不重要了。
他獨坐高台,他孤身赴難,一遍又一遍,一世又一世,逐漸麻木不堪,喜怒哀樂被洗去,靈魂也跟着凋零,隻剩空落落的軀殼。
反正也沒人在乎他是怎樣的,人們需要的隻是一個支撐信仰的宗教符号罷了。
聖子已是萬劫淵的常客,多少次堕入黑暗,周圍邪靈嘲諷他,「就算你有功德護身,我們吞噬不了你魂魄又如何?投胎後過幾十年還不是一樣要回這裡?一遍一遍不厭其煩,這活着跟死了有什麼區别?」
隻有受邀為人賜福時,他才作為一個具體的人,參與到另一個人的生命中去,感受别人的喜樂。
這是聖子為數不多,感受到自己活着的時刻,即便他知道自己在旁人眼中,依舊隻是一個聖子代号而已。
直到遇到蘇蘭鏡。
她張揚肆意,妩媚大膽,明豔地像一株向陽而生的烈焰牡丹,這樣旺盛張揚的生命力,強勢侵入他的周遭,如網收縛無處可逃。
他試過拒絕,試過逃避,可終究還是不可控制地為之吸引。
若當時隻作尋常,依舊例賜福,不摻其他,如今她會不會已收獲了幸福?
無論如何也不會淪落到如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本該為她賜福的啊。
卻連渡她往生都做不到。
他不忍眼睜睜看着鮮花凋零,卻也抛不下與生俱來的沉重使命。
可世上安得雙全法。
便抛棄一身功德,舍去護體金身,回歸魂魄最本真的脆弱,來填這萬劫深淵積累千載的怨憤。
那些邪物所言不無道理,這樣麻木地活,與死何異?
生生世世,萬劫輪回。
他不想再這樣繼續下去了。
既然功德抵不了這源源不斷的孽債,那便叫他的魂魄撕裂,化作螢火永鎮暗淵。
等有朝一日,陽光驅散黑霧照徹深淵,自他枯骨上開出最豔麗的花。
時序寒輕歎一口氣。
“想不到本尊英明一世,兩頭下手雙管齊下,結果還是被壓在這不見天日的地方。”魔息沉在崖底,跟着歎息。
魔息關得久了,遇人就愛唠兩句,這漆黑沉靜的地方實在太無聊了。
自己算計來算計去,還是滿盤皆輸,現在換了仙尊來,反而還把它封印得更嚴實了。
折騰一圈,圖個什麼。
明昀仙尊并不搭理他。
“沒意思。”魔息趴在淵底哼聲。
塵埃落定,幻境臨近終點,魔龍耷拉着腦袋,掐着魔爪等待下一次幻境的重開。
執念不消,幻境會反複重置。
魔龍早就習慣了。
不過等時序寒跟它一樣被逼瘋的時候,那就會比較有趣了。
時序寒不為所動,閉眼于靈罩中打坐,眉眼出塵,神色如常。
即便幻境重置,他的封印也不會被撼動分毫。
隻要阿凝是安全的,他便無所畏懼。
之前為她蔔出的劫,想來已經過了。
時序寒抿唇,眉眼舒展。
看來即便在劫難逃,命數也未必沒有轉圜餘地,好在——
他出得起代價。
隻可惜……不能陪她走未來的路了。
水滴落下,沁潤他掌心。
少頃,偶有碎石連帶沙塵撲簌而下。
他鬓發被什麼拂過,帶着雨後清新的草木氣息,生機勃勃。
是……風?
萬劫淵已被攏并,上有巨石摞疊,積石成山,這樣牢不可破的封印之下,風從何來?
魔龍支棱起身,似嗅到了什麼,“啧啧啧,有點意思了。”
“仙尊拼命想要送回去的人,這會還在幻境裡呢。”魔龍陰陽怪氣笑道,“瞧我,差點都忘了還有一絲氣息留在她身上呢。仙尊莫急,我這就幫你探查一番。”
“诶呀,那縷氣息尚在,我還能感受到。”魔龍擡頭,“就在上面,現在正刨着石頭哭着喊師尊呢……”
“别急,我來幫你好好勸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