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柏感覺到了言靈的力量,但是與尋常的言靈相反,她對這坨血肉的話産生了深深的抗拒,好像它說話的目的就是讓人反對它。
鐵皮櫃外的血肉貼在櫃子上,擋住了光線,孟柏眼前一片漆黑,隻能聽到肉塊從縫隙中擠進來的咕嗞聲。
“開……門……”它重複道。
孟柏對開門的抗拒更甚,後背貼着鐵皮櫃的鐵皮,極力遠離那扇門。她向角落裡縮,想再遠一點,卻在躲出半米後停下了動作。
她進來前看到的櫃子内空間不大,也就一個身位寬,但此時,櫃子兩邊的阻隔消失了,黑暗仿佛延伸了出去,無邊無盡。
孟柏朝黑暗中走了一步,腳尖碰到了障礙。她感覺黑暗中有個矮小的輪廓,就在自己身前。
櫃門外的血肉向後退了退,微弱的光線照了進來,孟柏看見,自己面前站着一個小孩。
一個鬼小孩,臉色蒼白,眼下有深深的黑眼圈,脖頸上纏着紗布。
他緊緊地捂着耳朵,看着那若血肉的眼神驚恐而呆滞。
孟柏的眼眸一垂,拿出那副早先在總經理辦公室拿到的耳塞,遞給了眼前的鬼小孩。
鬼小孩沒有一點遲疑,攥起耳塞,熟練地搓細,堵在雙耳中,等那副耳塞再度膨脹起來,把怪物的聲音擋在他的頭腦外,他僵硬的神色才有所緩解。
他那雙無光的眼珠看了看孟柏,轉身走進黑暗。孟柏跟了上去,不過幾步後,遠處的黑暗中出現一扇門,越來越近。
鬼小孩拉開那扇門,門後,是明亮的客廳,廚房裡鍋碗瓢盆乒乓作響,卧房裡的電腦遊戲槍聲激烈。鬼小孩對周圍的一切毫不在意,徑直走向樓上的一間卧室。
孟柏跟在他身後,她朝廚房看了一眼,陶谷瑞在那裡忙活,神情麻木,她對孟柏視而不見,但看到解錦程時,說:“錦程,去把你哥的房間收拾收拾,讓他出來走走,别總在那窩着。”
解錦程腳下一頓,慢慢走向樓梯口的卧房,剛推開門,就被裡面扔出來的東西砸中了腦袋,然後孟柏聽到了笑聲,從卧房裡傳出來的,和從廚房傳出來的。他們被笑聲夾擊時,孟柏聞到了一股氣味,勾起了她在實驗室的記憶。
解錦程跑上樓,孟柏走近虛掩的房門,門後一個小巧的鋼瓶被推着滾到床下,被一隻幹癟的氣球擋住,床上的被子有些潮,但躺在上面的年輕人毫不在意,他舉着一隻比人腦還大的黃色氣球,把出氣口放在口鼻處,眼神飄忽,瞳孔被氣球映得發黃,時不時發出神經質的笑聲。
孟柏有些意外,她沒想到解錦程的大哥會吸笑氣,也沒想到陶谷瑞會對此如此縱容。
她走向另一間卧房,那裡是解錦程的小弟的房間,槍戰聲已經被稚嫩的怒吼聲替代了,解錦程的小弟輸了一場遊戲,正在摔東西洩憤。
砰。隔壁的房門打開了,臃腫的解向文走了出來,在解錦程小弟的房門站定,裡面的聲音戛然而止。解向文說:“去找你二哥。”
他的喉嚨上墜着一塊黑色的瘤,幾縷黑氣自上面溢出,伸向廚房,伸向堆滿笑氣瓶的房間,伸向電腦房,伸向樓上解錦程的房間,緊緊纏繞着裡面的人。
那個小孩子怒氣沖沖地擠開他跑了出來,闖進了解錦程的房間,他的争吵聲傳了出來,但比之前的洩憤咒罵聲小了許多,解向文因此不再幹涉,回了書房。
解錦程沒聲音,孟柏想起了他脖頸上的紗布,他應該不能說話。她有些可憐解錦程,走進解錦程的卧室,看到電腦屏幕上有張血腥的鬼圖,小弟得意洋洋打開遊戲,解錦程明顯受到驚吓,坐在床上發呆。
孟柏走近時,他擡起臉流着淚,沉默地說話。他發不出聲音,但孟柏聽懂了。他說他們很吵。
有一縷黑氣環繞在孟柏身邊,扭動着想要纏上孟柏的脖子。孟柏揮開了它,對解錦程說:“你想離開這裡嗎?我能幫你。”
解錦程一時沒有反應,像在理解“離開”的含義,片刻後,他點了點頭。
孟柏把他帶到了衣櫃前,讓他進去,“把耳朵捂好,别往外看。”
解錦程低下頭,捂住耳朵,孟柏剛一關上櫃門,周圍場景瞬息變化,仿佛一晃之間流逝了十幾年的時間,顯露出這座房子的真實樣貌,這裡黑氣萦繞,如蛛絲一般,填充在每個角落,黑暗中,怪物蠢蠢欲動。
孟柏召出了袖中鋼爪。
她做教培時,見過許多不負責任的家長和一言難盡的家庭,她有時被夾在學生和家長之間,被迫承受消極情緒,卻無能為力,隻能淺淺略過,控制自己的同理心,久而久之,她懷疑那些同理心已經萎縮了。
今天她準備借着這個副本,把以前受的工傷全部報複回來。
電腦向外滲出黑泥,彙聚在一起,朝孟柏湧動。鋼爪射出,刺穿了電腦機箱,地上的黑泥一聲尖叫,被電腦拖拽着飛出窗外。
凄厲的尖叫穿透孟柏的腦袋,陶谷瑞堵住房門,神情哀傷至極,黑色液體從她的身體裡湧出,頃刻間房間内的黑水淹沒了孟柏的膝蓋。孟柏看不到水中有什麼,但能感覺到有無數隻小手抓着她的腿拉向深處。
孟柏當即射出鋼爪。利刃刺入門框,鍊條收縮,把孟柏從黑水中拽了出來。陶谷瑞身形下陷,腰部已沒入水中。孟柏從她頭上飛到客廳中,用鋼爪勒住她的身體,猛然一扯,順勢把她砸進了廚房,黑水随之溢散。
樓下房門大開,解錦程的大哥全身的肌肉都萎縮了,唯獨一雙眼睛膨大凸起,眼白泛黃,吊着身體飄在空中,像貪婪禁品一般打量着孟柏,向客廳釋放了毒氣。
孟柏掩住口鼻,拎起煙灰缸打碎了落地窗,寒風卷着毒氣流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