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傾斜,屋内徹底隐入一片黑暗。
方青源感覺唇下的肌膚有一部分粗粝不平,似乎……曾經也被生生咬裂過,後續處理不及時,導緻留了增生疤痕。
她沒咬太深,朱雀血的靈力和無相鬼的煞氣屬性相同,都是橫沖直撞的類型,血液剛剛入嘴,靈煞沖擊的波動就把方青源撞得清醒了幾分,眼中紅光也淡下來。
她後撤一些,又感覺不盡興似的,在傷口上輕輕舔了一下。
“啧,”李微炘這下是真受不了了,她踩在地上的腿顫了一下,直接上手推人,“差不多行了,起來。”
方青源低着頭,先看向抵在肩頭的手,又看回身下的人,問:“你怎麼不躲。”
李微炘挑眉:“我躲得開嗎?”
“我說另一個,”方青源指了下李微炘的肩頸,“還有誰咬過?也是惡神?什麼時候的事?哪個副本?”
“……”李微炘深呼吸,一字一頓,“下去。”
方青源看似單腿跪坐在她身上,但身體是懸空的,兩人并沒有實際接觸。
可李微炘就是感覺這個姿勢不大對勁。
方青源起身,李微炘随手摸出酒精噴霧,扯開沖鋒衣領,對着傷口一頓狂噴。
方青源:“……”
李微炘:“知道唾液攜帶多少細菌嗎?人類的嘴和生化武器有的一拼。”
或許是騰蛇神作祟,方青源目光不太老實,一開始還看着李微炘半敞的衣領,聞言便轉向李微炘的嘴。半晌,她“嗯”了一聲,算是附和。
默不作聲的,雙手揣兜,兩腿微微分開,就這麼半進不退地堵在沙發前,垂眼看着沙發上繞頸狂噴八百圈的李微炘。
李微炘:“……”
完蛋。
看起來眼睛裡沒有紅光,估計紅光已經長進腦子了。
李微炘伸出一根手指,剛要張嘴,方青源忽然問:“隻待一個月嗎?”
李微炘:“?”
“少年班班導。你不是代班嗎,隻代一個月嗎?”
李微炘:“……一個月。”
“哦,”方青源後撤半步,給李微炘留出點空間,“然後呢,還回釜山?”
李微炘想了想,也沒有騙人的必要,說:“去首爾。實不相瞞,我剛剛高考完,3月要去首爾上學。”
方青源皺眉:“你都二十了。”
李微炘:“不要年齡歧視,本人同期有30歲新入的老哥,人家剛從菲律賓做完義工回來。”
見方青源沉默,李微炘歪了下頭,笑問:“想上學?”
邪煞橫行的時代,學曆早已不是人人哄搶的香饽饽,剛畢業的大學生不一定比技工出身的師傅賺得多,想上學的人是真的想上學,是真的喜歡考試、讀書。
某種程度上,除鬼師可以被稱為“高級技工”。需求量大,待遇好,且專業極其對口,但培訓時間長,考核嚴進嚴出,前期投資大,也是很多人放棄考入芥下門的原因。
而方青源這些少年班的人,本質上是從少管所罰進來的,沒有其它選擇,隻有除鬼師這一條路可走。
“沒事,走吧。”方青源沒多問,在唇邊擦了一下,舔掉指尖的朱雀血。
李微炘坐在沙發上,視線擦過方青源的指尖。然後她下低頭,翻出一張方形的綠色創口貼,摁在頸邊。
-
回程依舊是公交。
人少,方青源依舊坐在倒數第二排。李微炘如願坐到她身後,耳機挂過來一根,為方青源點播延中大學城死者的遺作。
遺作确實迷幻,效果确實平替嗑藥。
夜色深沉,車窗閃過忽明忽暗的影子,方青源透過窗,能看到後排的李微炘。
李微炘扣着兜帽,垂眼在手機屏幕上翻翻點點,褐色瞳孔中央時不時映過墨綠的小篆“芥”字,還在處理芥下門的事。
可能是被咬的位置有些不舒服,她手肘靠着扶欄,垂下來的手指随意搭在鎖骨上,偶爾按一下。按得很輕,一觸及分。
不知過了多久,耳機裡迷幻的嗑藥聲漸漸弱了,停歇片刻,再次響起的是鋼琴聲。
陌生又熟悉。
方青源閉上眼,沒再扯下耳機。
李微炘擡眼看向前排,也是隔着窗。兩分鐘後,李微炘落下手指,重新點亮屏幕。
鋼琴似有若無。
車外喧嚣。
……
平津芥下門,第三檔案館。
午夜,值班的文員正錄入最後一個文件,一擡頭就被吓了一大跳。
“——黑刹大人!”文員慌忙起身,“您怎麼來了?”
對面那人穿了一身黑,戴着黑口罩,扣着黑兜帽,沒露出半點樣貌,但隻看那倚在前台的姿勢和氣場,就是首席無誤。
“調個文檔,”黑刹說:“騰蛇神,B級。”
文員立刻停下手頭的工作,為黑刹查閱騰蛇神的位置。
傳真機打出騰蛇神的位置,黑刹接過紙條,朝文員揮了揮手,轉身走向樓上。
文員長出一口氣,目送那道黑影消失,才敢擦掉額頭的虛汗。
他是真怕黑刹。
或者說,整個芥下門就沒幾個人不怕黑刹。
黑刹是朱雀沒錯,但起初,隻是朱雀家的外族。
朱雀家本性為“朱”,外姓則五花八門,“李”算是稍微近一些的親緣。但外族畢竟是外族,本不受重視。
問題就出在朱雀火上。
朱雀火出于釜山,代代單傳,前朝三十五代朱雀火都執掌于朱家,偏偏第三十六代落到李微炘頭上。
文員不清楚内幕,打工人樂于八卦,但扒來扒去隻能扒出大概:諸如黑刹五歲執掌朱雀火,八歲入朱家,十五歲與朱家決裂,脫離釜山朱雀一族、轉入平津芥下門……
總之,鬧得最翻天覆地的那年,就在黑刹的十五歲。
朱雀家是除鬼老手,芥下門中的乙部是朱家一手帶起來的,黑刹這一跳槽,算是狠狠扇了朱家一巴掌。
釜山芥下門部長車英子是朱雀家出身,夾在兩邊左右為難,最後折中一下,批了一道調令把黑刹送出韓國,調往平津。
當夜,朱家三十五代前朝本姓人極其後人半路截殺黑刹。
截殺行動直至淩晨,血洗半灣。
早九點,黑刹帶着一身血走近平津芥下門,舉着車部長的推薦信,笑說不好意思,報道第一天,晚了一點。
她穿一身黑,走一步一個血腳印。
海灣一夜,朱家本族三十五代折了二十五代。幾百人出了釜山,幾十人回去,朱家自此再不敢插手黑刹的選擇,卻又依賴着朱雀火的能力,對黑刹的态度從示威轉為效忠。
芥下門官方将海灣截殺記為“平釜之決”。
也就在“平釜之決”不久後,黑刹應方萊邀請,領下一個為期一年的監察任務。一邊監視,一邊恢複舊傷。
……
文員站在飲水機旁發呆,等回過神,咖啡都涼了。屏幕上,一起加班的芥下門分處同事瘋狂刷屏,給他科普黑刹的過往經曆,俨然是黑刹的死忠狂熱粉。
文員捧着咖啡杯回到工位,随意看了眼傳真機,兩秒後,又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