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地後門,李微炘挂着耳機線,靠牆等人。
一月初,空氣微涼,連正午的天也是陰的。除了到正門聚衆示威的群衆,基地外幾乎沒有來往行人。
偶爾有人路過,也隻敢遠遠瞥來一眼,不敢多看靠在牆邊的人。
說來奇怪,李微炘的樣貌不算具有攻擊性的類型,眉目骨相舒展,單論五官,幾乎算是溫柔。
那頭濃密的褐色長發收進漆黑寬大的兜帽内,這幾天都沒下本,為了見人又特地收拾一番,兜帽上少見地沒有沾血。
她耳邊半勾着一隻黑色口罩,随意刷着手機,耳機線隻挂了一邊,另一邊落過沖鋒衣領口,随涼風微動。
乍一看,身高腿長頭小,就算看不清臉,也給人一種探究欲。是那種見到美人時,特有的好奇、探究的欲望。
可這些常年遊走在生死線上的人,總會有一些異于常人的習慣或特質。
比如看似懶懶地靠着牆,但平直的肩背是繃緊的;作戰靴始終有一側牢牢踩着地面,意外發生時便于發力攻擊,這襯得腿部線條愈發修長。
因此,從肩頸到長腿再到腳跟,隐秘又極具爆發性的力量全部收束在暗色的沖鋒裝下,如同一柄槍口朝下、始終等待時機的狙擊槍。
冷風刮過,耳機線磕碰着金屬領扣,李微炘垂着眼,手中動作依舊穩定,不緊不慢地處理着芥下門的信息。
她垂眼不笑時,有一種溫柔的冷感。
-
方青源翻上欄杆,看到牆下的李微炘,愣了愣,一時沒敢說話。
“來了,”牆下的人收起手機,擡頭,笑了下,“就猜你會翻後門的牆,真巧,堵到了。”
“……”方青源這才跳下去,“我不是給你發了地址?”
“我怕找不到。”李微炘眨了下眼。
方青源盯她兩秒,雙手揣兜,扭頭走了。
李微炘笑着跟上。
-
從基地到李微炘的家——或者說,李微炘四年前的家,坐地鐵大概20分鐘,開車半小時,公交則要繞一點路,接近一個小時。
四年團結湖生涯,方青源向來能省則省,想讓她多花錢,比登天還難。
于是李微炘第一次走上平津的公交車。
方青源徑直走到倒數第二排,将領口拉過下巴,閉上眼。
李微炘站在車門邊,看什麼都很新鮮似的,半天才溜達到後排。
車裡人不算多,但後半個車廂的座位都占滿了。李微炘想挨着方青源,隻能讓後排的人換到前面。
後排四個座,分别坐着老、弱、病、殘。李微炘盯了這四位幾秒,歎了口氣。
方青源感覺有人站到她旁邊,戳了她一下。
方青源企圖不為所動。
又是兩秒,有人撩了下她耳邊的碎發,小聲說:“聽歌嗎,實驗性電子音樂,效果平替嗑藥。”
方青源:“……”
那人聲音更小了點:“據王膳說,這歌是下一個副本死者親手寫的。”
“……”方青源睜眼,見眼前晃着一根耳機線,純黑款,似乎是剛買的,标簽都沒摘。
“怕你有潔癖。”李微炘說。
那線在眼前晃來晃去,方青源看着心煩。她戴上耳機,問:“什麼副本?”
“延中大學城,”李微炘問:“知道延中嗎?”
方青源記得初中上地理課,在講少數民族自治區時,老師特意提到三十個少數民族自治州,延中是其中之一。
那時李微炘剛搬到隔壁不久,偶爾碰到她打電話,都在講韓語。
所以那麼多自治州,“延中”是方青源第一個記住的,也是唯一一個記住的。
“不知道,”方青源說:“什麼延中。”
李微炘在腕表上點了點:“給你發過去了,還有延中大學城的介紹。大學城餐廳多,我們可以多待幾天,食宿找芥下門報銷。”
方青源:“……”
見方青源用平靜但看傻子的目光看過來,李微炘沒忍住笑,解釋:“少年班也是芥下門的一部分。芥下門正式除鬼師的權利,少年班能用八成,該占的便宜還是要占一占。”
“……”方青源說:“我不是這個意思。”
李微炘滑了下屏幕,點擊切歌;“那是什麼意思?”
“那些少年犯打副本,不是抱着玩的心态打,”方青源說:“是抱着死在副本裡的——”
鋼琴聲鑽出耳機。
聲音輕緩,如同春日照耀流水般輕緩,輕緩到過分熟悉。
住在隔壁那一年,總是能聽到這樣的鋼琴聲。
方青源皺眉去扯耳機線,被人摁住了。
李微炘問:“你呢。”
方青源皺眉:“什麼?”
李微炘:“你也抱着去死的心态打這些副本嗎?有空閑,帶她們出去玩玩也蠻好的。”
“……我是不是要去死,不重要。有人是真的死過了。雖然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活了。”
方青源語氣冷淡,抽掉耳機。
耳機線在半空亂晃。
李微炘沒說什麼,她慢慢收回耳機線,朝對面一頭霧水的乘客笑了笑,以示抱歉。
……
四年來,老舊的單元樓愈發破敗,未經修繕的牆體早已掉皮。
隻有李微炘那戶在搬進來時簡單裝修了一下,從外面看去,還算是能住活人的樣子。
樓外停了一輛小皮卡,是李微炘半路叫的,用來搬家具。
方青源的耐心不多,帶着小皮卡司機走到目的地,轉頭就進了自己的家門,關門聲還不小,震掉一層牆皮。
司機對着一地牆皮目瞪口呆。
李微炘說:“别怕。她暈車,剛才在車上沒睡好,有起床氣。”
司機:“……”
-
單元樓裡的鄰居幾年沒見李微炘,紛紛現身,跑上去問候。
李微炘同樣微笑問候。
半分鐘後,她三言兩語撈了幾個便宜鄰居,指使他們去搬東西。
搬家聲音嘈雜,方青源走進卧室。地上有薄灰,走一步一個腳印。
從客廳走到卧室,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立着标記證據的黃色數字立牌。方青源循着這些記憶中的牌子向卧室走,停在卧門前。
如果推開卧門,黃色立牌的終點是用白線勾勒的人形,不遠處是被砸得不成樣子的木櫃。
方青源靜站許久,最終還是沒有開門。她站了一會兒,走向隔壁房間,那裡有一隻沙發,一隻茶幾,茶幾對面是一張木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