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過拜帖,低頭看了一眼,信手展開,随意的掃了兩眼。
“容首輔啟:
恭聞當年大人簡命,總領内閣,今某與有榮焉,伏惟賜見。
顧易之頓首。”
拜帖寥寥幾字,隻提了當年未及時恭賀容時拜授首輔之事,其餘之事并未提及,是笃定了容時必然會見他。
明三眼見容時唇角扯起笑,卻非喜悅,而是一種輕蔑與不屑,他忍不住問道:“大人,來人還在堂中等候,是否需要将他請出容府。”
容時說道:“不必了。”
明三:“?”
容時拇指摩挲着素箋,“既是古人之貼,我豈有不見的道理?”
顧易之此行乃有備而來,背後的人又是四皇子,他暫時還沒有與蕭四皇子作對的打算。
“備轎回府。”
陽光斜落在桌面上,光影将人拉長,消瘦的像是古卷上的墨痕,坐着的人撫在桌沿上的手如枯枝,眼中多了幾分苟且與滄桑。顧易之目光落在茶中,他無端讪笑,像是在笑倒影中的人卑切不堪,無論怎麼收拾也收拾不出來一幅好模樣。
輕微的腳步聲傳來,顧易之擡眼看像來人。
那人眼神如冬夜殘星般清冷,眸子裡絲毫不藏逆野心,玄色袍子腰間玉佩,垂在腰間的手青蔥如竹,潑墨的長發散在腰間,要是忽視那雙眸子,顧易之忍不住歎息,倒是如當年那般儒雅,稱一聲公子無雙。
顧易之上前迎了兩步,躬身長拜,“首輔大人。”
容時目光掠過顧易之,走到堂前坐下,然後才道,“坐吧。”
顧易之道了聲謝,坐在一旁的軟墊上,問道:“許久不見,大人一切都好?”
容時點了點頭,招來下人沏茶,疏離的說道:“自然都好。”
他不問顧易之此行所為何事,隻等顧易之主動開口。
顧易之神色有些尴尬,容時一筆帶過了當年情誼,他這麼一問,反而顯得是他恬不知恥的借舊事套着近乎。
茶盞熱氣騰騰,顧易之手心冒了些汗,橫豎都是來讨不自在,容時不過也當了權勢的走狗,他顧易之也是臣服于皇權,背後又是四皇子,又有何區别,心裡這麼想着,他索性開門見山的說道:“想必大人已經猜到在下此行的目的,四殿下賞識大人的才華,還望大人抽空與殿下一叙。”
容時指尖無意識的輕敲桌面,明三面若寒霜,像根木頭似的立在容時的身側,堂前寂靜的唯能聽得到顧易之開始急切而又歸于平靜的呼吸聲,和指尖叩擊桌面的聲響,一下又一下的落在心頭。
“抽空一叙就不必了。”
聞言,顧易之心一下沉入了谷底,同時心中也閃過不可思議,雖說前朝不少人支持着大皇子,但大皇子無力繼承皇位,皇子勢力深紮入朝堂,容時這事要拒絕聯手的意思?
容時将顧易之臉色的變化盡收眼底,微微一笑的說:“四殿下需要微臣幫忙,微臣自當傾力相助。”
顧易之松了一口氣,或有可談的希望,他繼續說道,“大人,三皇子設下雲州刺殺,已有奪嫡之意,雖是微末之流,但亦不可輕視。朝中有支持大皇子,但支持四殿下不在少數,況且大人您與大皇子并不合。”
“大人是聰明之人,良擒擇木而息的道理 ,您總能明白。”
話已至此,其意不言而喻。
容時手上的動作一頓,冷意一閃而過,心底有些不快,“殿下的意思,是要微臣對付大皇子和三皇子。”
顧易之趕緊說道:“大人若是覺得分身乏術,隻管在朝中支持四殿下,對付三皇子即可。”
“哦?”容時饒有興趣,他不像是在和眼前的顧易之對話,而是透過顧易之,和他背後的四皇子對弈,“四殿下可曾知曉,微臣曾為三皇子伴讀?”
怎麼會不知曉,當年容塵将容時送到皇宮作皇子伴讀,與三皇子黨交好,後來容塵暴斃,容時襲承首輔之位,卻與落敗的三皇子斷了交情,對三皇子母族之事,能躲則躲,很是絕情。
顧易之答道:“殿下知曉,但大人明事理,孰輕孰重,您應當自有掂量。”
在旁人眼中,容時如同一顆牆頭草,哪裡勢高,就往哪裡靠。
上位者輕笑了一聲,聲音蠱惑,“我隻為利而趨之,那麼.......”
不知何處來的雲路過天邊陽,屋中暗了片刻,又乍然亮了起來,光影落在他的腳前,赫然形成一條鮮明的分界線,将兩個人都裹挾于陰影之下。
容時眸若淵中泉,他緩緩伸出手攤開手掌,手指青蔥,纖細而有力。那雙手合該沐浴輝光,焚香彈琴,卻在轉瞬間生殺予奪于無形之中。
顧易之眉心一跳,隻聽那聲像浸了夜色的琴弦,尾音如煙絮般慵懶延長。
“殿下與我交易的籌碼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