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州“清泉茶莊”,西域胡樂聲隐約傳來,一位着靛青圓領袍的中年男子,拇指上戴着奪目的翡翠扳指,正用帶着長安官話的口吻說着:“今年蜀地茶稅又漲了三成。”
深目高鼻的粟特人裹着金線滾邊的赭色長袍,腰間别着嵌紅寶石的割肉小刀,操着生硬的漢話笑道:“隻要是好茶,我們撒馬爾罕的金子管夠。”
房婉容與戒現藏身前廳外側的屏風後,緊盯着前廳茶會。
“兩位且安心。”通譯捧着茶盤進來,腕間的金蛇镯在陽光下閃爍,“王爺的人很快就到……”
“到底何時能到?”房婉容壓低聲音打斷。
通譯笑容不變:“很快,很快。”
戒現盯着通譯腕間的金蛇镯——那是祆教商隊的标記,眉頭緊鎖:“你們與胡商往來如此密切,林弘彥的眼線豈不是……”
“明面上這茶莊是貴族消遣之地,實則暗通情報。”房婉容按住他,低聲道,“隻要錢給夠,連刺史府的機密都能買到。”
戒現仍不安:“若他們轉頭将我們賣給林弘彥呢?”
房婉容自信道:“這是漢商的地盤,在漢人的地界,王爺的權勢豈是刺史可比?”
戒現不再說話,眉頭卻明顯表現擔憂。
前廳傳來三聲清脆的叩盞聲,接着是茶筅劃水的輕響。
“這手法明顯不對!”房婉容偷看茶師的手勢,瞳孔驟縮。
通譯連忙擺手:“那是新來的茶師……”
沒有絲毫猶豫,戒現抄起茶盤砸向通譯面門。“跑!”他拽住房婉容就往側門沖,順手抓起案幾上的茶罐向後潑灑。上等的陽羨紫筍茶漫天飛舞,家丁們驚呼着去接。
“我的明前茶!”掌櫃的慘叫響徹茶莊。
兩人在回廊裡跌跌撞撞地逃竄。戒現抓起沿途的花瓶、香爐胡亂向後扔。一個家丁撲來,他情急之下把整筐茶餅扣在對方頭上。可憐的掌櫃,看到腳都軟了。
“這邊!”房婉容推開一扇小門,卻是存儲茶具的小密室。
身後腳步聲越來越近,戒現突然發現牆角堆放的茶箱被撞倒,後面露出個黑黝黝的地窖入口。
“走!”戒現拉住房婉容沖進地窖,兩人滾下台階的瞬間,地窖門被重重關上。
黑暗中,一柄鋼刀悄無聲息抵住戒現的後頸。
“别出聲。”聲音和刀刃一樣冰冷。
房婉容和戒現吓得一動不敢動。前有狼後有虎,誰能想到連地窖都埋伏了殺手?
火折子亮起,映出嚴朔那張帶着箭疤的臉。他獨身一人,連铠甲都沒穿,粗布衣裳上還沾着塞外的風沙。
身後傳來熟悉的輕咳。房婉容轉頭,看見父王穿着尋常商賈的棉袍,正在碾碎一塊茶餅。
“伊州的茶師手勢,本就和沙州不同。”鎮安王碾着茶餅,聲音裡帶着幾分無奈,“你連這個都分不清了?”
他擡起眼,目光掃過女兒沾滿茶葉的衣襟:“點茶時三叩茶筅,在沙州是警訊,在這裡不過是散沫的手法——你的老師沒教你辨這個?”
“父王!”房婉容撲上前抓住父王的手,指尖都在發抖,眼淚噗哒砸在了鎮安王的手背上,“您再不來女兒就要殒命伊州了!”
鎮安王單手解下大氅裹住女兒,“你受苦了。”從懷中取出繡囊,“趙誠送來這個,為父就知道你出事了。”
房婉容剛要說話,地窖的門忽然打開,通譯帶着兩個夥計貓腰鑽進來:“王爺恕罪,小的安排不周,驚吓縣主,還請見諒。眼下隻有這處地窖……”
“無妨。”鎮安王擺擺手,“隻是本王離藩之事,切不能走漏風聲。”
“小人明白。”通譯立刻做了個封唇的手勢,“今日茶莊的人,都是自己人,裝作照常營業隻為不讓外人發現異常。”
鎮安王點點頭,房婉容恍然大悟,才覺父王早有安排,倒是自己杯弓蛇影了。
待通譯帶人離去,房婉容急道:“父王私自離藩,若被禦史台知道……”
“沙州府裡坐着‘本王’呢。不過還是得早日回去,易容術維系的時間隻剩幾天。”鎮安王疼惜地擦掉房婉容臉上淚水。“知道你沒事我就放心了。”
鎮安王目光轉移到戒現身上。“這位是——好是眼熟。”
“父王,您忘了,伽南寺的高僧戒現,他已脫教。”房婉容羞澀地低下頭,
戒現身影微微一晃,最終行了個标準的士人禮:“草民戒現,見過王爺。”
“嗯……”鎮安王指尖在茶案上敲了敲,沒說話。
房婉容走上來,“父王,林弘彥那狗賊,逼瘋了姨母,把我騙來這裡要拿我當祭品!”她猛地撸起袖子,露出腕間猙獰的血色法印,“我要他死!”
“他當然要死。”鎮安王用拇指擦過女兒腕間的印記,聲音輕得像雪落刀鋒,“不過在那之前,為父要讓他親眼看着自己的盤算——一寸寸化成灰。”
……
……
林府東跨院的南廂房裡,燭火晃動,房靜姝蜷縮在角落,長發散亂,嘴角沾着故意抹上的粥漬,手指在地闆上劃着無意義的符号——她越來越瘋,連丫鬟都敢在她面前罵她“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