竈膛裡的柴火噼啪作響,映得土牆上的影子微微搖晃。
魏明翰端着粗瓷碗走進内室,碗裡盛着剛熬好的面湯,面香混着野菜的清苦氣,在狹小的屋子裡氤氲開。
“淩雙。”他輕聲喚她,指尖蹭了蹭她露在被子外的手背,“吃飯了。”
淩雙迷迷糊糊睜開眼,視線從粗糙的陶碗,移到魏明翰被竈火熏得微紅的臉。他袖子卷到手肘,小臂上還沾着幾點面粉,顯然是自己揉的面。
她怔了怔,忽然笑了:“魏大人還會做面?”
“行軍時學的。”他扶她坐起來,往她背後墊了個舊棉枕,“味道一般,但能填飽肚子。”
淩雙接過碗,指尖碰到他的,溫熱的觸感讓她心頭微動。她低頭喝了一口湯,面湯裡下了絲綢之路的珍品——昂貴的胡椒,意外地暖胃。
眼前男人不但舍得花錢,這麼晚了還需特意跑去到城裡香料鋪一趟,她不是不感動的。像過日子一樣,身邊有個粗中有細的可靠男人,連生病也好得快些。
此刻她隻想和他待的時間長一些——這個念頭冒出來時,淩雙自己都愣了一下。
她擡眼打量這間農舍——土牆斑駁,木桌缺了一角,窗紙破了幾處,用粗布潦草地補着。雖簡陋,卻收拾得幹淨,連竈台邊都整齊地碼着柴火。
“這是誰的屋子?”她問。
魏明翰正往她碗裡夾一筷子腌菜,聞言動作頓了頓:“租的。”他聲音讓人安神,“柳林小屋不能回了,我擔心……玉面靈傀再使手段。”
淩雙攪着面,沉默片刻:“祭壇是我自己要去的。”
魏明翰擡眼看她。
“你還記得嗎?最初那卷羊皮上的代碼,翻譯過來是‘祆教論壇’。”她輕聲道,“那位你畫中的白衣女子,她跟我一樣是穿越者,這是她留下來的信息,我猜是提醒後人注意的重要信息。”
魏明翰挑眉:“那你發現了什麼?”
“發現了挺多的。”她斟酌着用詞,“我在驗心井裡看到了你父親的刻字——鹹亨元年,魏靖川至此,驗心井驗的不是忠誠,而是人心之惡。”
魏明翰沉默,淩雙明白他對父親始終有心結,便安慰道:“你摸到的符号是你父親刻下的,當年他單槍匹馬直闖祆教祭壇,即便落入陷阱也沒氣餒,摸索出打開井蓋栅欄的方法。他一定是一個非常勇敢,又非常聰明的人。”淩雙真誠地看向眼前人,“我在你身上看到他的影子。”
魏明翰苦笑了一下,輕撫她臉龐,“你有所不知,他這樣的人也做了荒唐事。”魏明翰歎氣一聲,将玉面靈傀那晚跟他講的事告知淩雙。
淩雙的震驚掩飾不住,脫口而出:“玉面靈傀和你父親有過一段情,戒現是你弟弟?”
“這是玉面靈傀的一面之詞,誰知道這個妖女在盤算什麼?”魏明翰緩緩地放下碗,握住淩雙的手,“你覺得她的話可信嗎?”
淩雙垂下眼簾,隻覺這事非常難斷,她低聲分析道:“你看戒現,他五官深邃立體,可以斷定他有胡人血統。你父親是漢人,但玉面靈傀……她面容盡毀,無法分辨是漢人還是胡人。所以……這事還要繼續判斷。”
魏明翰滿臉糾結,心中早有苦水,此刻終可吐露:“若戒現真是魏家血脈,我身為兄長,斷然沒有坐視不管的道理。可一想到我娘…… 他這般作為,實在是太對不起我娘。”
淩雙輕柔地拍了拍魏明翰的手背,聲音溫柔且堅定:“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我們并未親曆,不知事情的全貌,不該随意臆測、妄加指責。這世間很多時候,人都是身不由己的。以我對你父親的了解,他絕非是一個濫情薄幸之人。”
魏明翰稍感寬心,忽然孩子氣地說:“我不會三心二意。”他聲音低沉,像是承諾,又像是固執的宣告。
淩雙望着他緊繃的下颌線,輕輕歎了口氣。她伸手覆上他的手背,感受到他掌心粗粝的繭。
“魏明翰,”她輕聲喚他,目光柔和卻堅定,“若我有一天不得不回去……”
“那就等你回去再說。”他打斷她,語氣裡帶着幾分強硬的逃避。
淩雙搖頭,指尖輕輕劃過他掌心的紋路:“我是說,如果我真的走了,你别守着所謂的‘忠貞’過一輩子。”她頓了頓,“真正的愛不是束縛,而是希望對方過得好——哪怕沒有自己在身邊。”
魏明翰猛地反握住她的手,力道大得幾乎讓她吃痛。他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黑沉沉的,像是壓抑着某種洶湧的情緒。
“你覺得我能嗎?”他聲音沙啞,“看着你留下的痕迹過日子,然後某天突然‘想開了’,娶個合适的女子,生兒育女?”他突然扯了扯嘴角,露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淩雙,你未免太高估我了。”
屋外傳來夜蟲的鳴叫,襯得屋内愈發寂靜。
淩雙望着他泛紅的眼眶,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也許信奉“從一而終”的古代人無法理解現代人的愛情觀,讓他潇灑地忘掉愛人,轉而和其他人相守,隻覺有辱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