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未透,斷崖外的沙地響起車輪碾石的悶響。
淩雙蜷在洞窟深處,指尖捏着匕首,一點點刮擦石壁上凝結的鹽霜。刀刃刮過粗粝的砂岩,發出沙啞的摩擦聲。三天未進水米,她的嘴唇幹裂翻卷,舌尖抵着上颚,卻連一絲唾液都擠不出來。
刀刃與砂岩摩擦發出“咯吱”聲響,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滴答——
一顆渾濁的水珠順着鹽霜滑落,她急忙用舌尖接住。喉管早已幹裂如旱地,這微不足道的水分卻讓她渾身戰栗。
極緻的晝夜溫差帶來少得可憐的冷凝水,根本維持不了生命,淩雙幾乎要把整個豎井璧刮個遍,隻為讓舌尖多沾上一滴水。
咔——
刀尖突然剮蹭到一處異樣的凹痕。
她眯起眼,指腹抹開鹽粒,露出石壁上幾道深刻的刻痕——是一組橫橫豎豎的符号,她看不懂,猜想是魏靖川留下的信息。
淩雙皺眉,強撐着力氣繼續刮擦。匕首在岩壁上劃出細碎的沙響,忽然,又一串刻痕顯露:
一個極淺的三角符号,旁邊劃了三道豎線。
淩雙的瞳孔劇烈收縮——這是她當年卧底毒販時,專門用來标記“毒倉位置”的死亡暗号!
“怎麼可能……”她的指尖顫抖着撫過刻痕,岩縫突然傳來“沙沙”聲響。
淩雙猛地繃緊身體,屏息盯向聲源。
栅欄鐵蓋上,露出半張蒙着沙塵的臉。魏明翰。
他的目光掃過她幹裂滲血的唇、慘白的臉、血迹斑斑的指甲,眉頭狠狠一皺。
下一秒,一截蘆葦管從栅欄中遞了進來。
清水滴落。
淩雙幾乎本能地咬住管口,冰涼的水流滑入喉管,帶來撕裂般的痛楚與救贖。
魏明翰五指無聲抓起栅欄井蓋,用力一抽,井蓋紋絲不動。遠處傳來巡邏腳步聲,魏明翰迅速伏低。
擡頭一看,洞窟外,車馬轱辘聲漸近。一人吆喝着:“都過來裝車!貨箱捆緊點!天亮前必須出發!”剛過來巡邏的守衛又折返過去,幫助整理車馬。
魏明翰返回摸索,指尖擦過鐵栅欄邊緣,沙粒從縫隙簌簌落下。這栅欄竟是用精鐵澆築在岩磚裡的,任憑他如何搖晃都紋絲不動。
井下淩雙仰頭望向他,目光一動不動緊随着他的臉。
“讓開。”他抽出靴中短刀,刀尖狠狠楔入磚縫。砂岩崩裂的碎屑飛濺,虎口震裂,卻隻在交界處挖出拳頭大的孔洞。
晨光透過孔洞在淩雙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魏明翰深深看了她一眼,安慰道:“放心,我今天一定會把你救出去的。”
淩雙的眼睛亮晶晶的,對他用力擠出一個信任的笑容。
魏明翰加快了挖洞的速度,卻聽到一個不幸的聲音——金屬相碰意味着邊緣也被精鐵澆築。他趴下來低頭細看,隻見是一個機關鎖,鎖面是一列十顆凸起來的圓珠,他試圖一顆顆按下去,卻沒有任何反應。他用力掰、用手指摳、那圓珠紋絲不動。
“茅草都鋪好了,你們去把她帶過來,把人綁在下面——”
外面的守衛眼看要過來,魏明翰準備拔劍,“我跟他們拼了。”
“别,玉面靈傀設了埋伏,千萬别驚動他們。”淩雙連忙阻止,她虛弱地倚靠在井壁上,向他伸出手。“把你的手給我。”
魏明翰不明所以,趴在地面,盡量将他的手臂往下伸。淩雙用力擡起自己的手,輕輕地握住了他,撫摸他虎口粗粝的傷口,為摳圓珠而崩裂的指甲。
魏明翰隻感一道暖流流過心中,緊緊地反握住她虛弱的手,想将自己的力量傳遞給她。
淩雙卻牽引着他的手指,像執筆般按向岩壁,摸向那組橫橫豎豎的符号。魏明翰敏感地感到岩壁的凹痕,是有人在上面劃了什麼。
他通過手指的觸感仔細辨認,呼吸漸漸急促起來,這是軍中密探用的标記——左三,右二,下壓!
“咔——咔咔——”
左右兩顆圓珠被同時按下,栅欄突然震顫着向内收縮,露出半尺寬的縫隙。
魏明翰立刻探身進去,拉住淩雙手臂往外帶。她輕得可怕,像一具包着皮的骨架。當他把人拽出栅欄時,猛然看到身後閃過一道黑影!
“小心!”淩雙推開他要迎戰,銀光劃過,她悶哼一聲,重重栽倒在地。世界在那一瞬靜止。誰也沒料到淩雙會虛弱到連一招都受不住。
魏明翰的劍還懸在半空,可他的呼吸已經停了。
不該是這樣的。他明明……明明已經帶她出來了,為什麼還是沒護住?
“淩雙!!”魏明翰目眦欲裂,長劍出鞘,兇狠地朝玉面靈傀劈去。玉面靈傀似乎也愣住了,後退半步,黑紗下的面容看不真切。
短短一瞬間,埋伏的守衛殺出,“抓住他們!”
五六個祆教教徒從暗處沖出,彎刀寒光交錯。魏明翰已顧不得思考,劍鋒狂舞,每一招都帶着暴怒的殺意。
“拿命來償吧!!”
他劈開一名守衛的喉嚨,鮮血噴濺在臉上,滾燙腥鹹。另一人揮刀砍來,他側身避開,反手一劍刺穿對方胸膛。
“淩雙,你快起來!……快起來啊!”
腳下,淩雙的發絲無力垂散,如同她散落的生命。她怎麼能死?他還沒告訴她,他查到了什麼。他還沒帶她離開這座吃人的沙漠。他還沒——
“淩雙!!!”這一聲幾乎不像是人發出的,更像是野獸瀕死的哀嚎。
他的劍鋒已經劈向玉面靈傀,玉面靈傀閃過,其他人圍了上來,魏明翰的靈魂卻像是被抽離了身體,麻木地看着自己瘋狂地厮殺。
他的劍鋒染血,他的衣袍撕裂,他的手臂被劃開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可他不在乎。她死了,他還在乎什麼?
他像瘋獸般撕開包圍,每一劍都帶着同歸于盡的決絕。
突然,他聽見了一聲微弱的咳嗽。
魏明翰的劍鋒猛地滞住。他僵硬地回頭——
淩雙暈暈乎乎地撐坐起來,捂着額頭,臉色蒼白如紙。“我……沒事……”她虛弱地喘着氣,“隻是……低血糖……”
魏明翰的劍“當啷”一聲掉在地上。他的膝蓋發軟,差點跪下去。
她還活着。狂喜像潮水般沖上來,幾乎将他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