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比想象中遠。
房婉容貼着牆根疾走,掌心全是汗。東院突然爆出一陣騷動,有人驚呼“鬼火又起了!”——她撒在回廊轉角的白磷粉起效了。趁着人影幢幢往東院跑,她閃到柴房前,鑰匙插進鎖孔時竟對不準,三次才打開。
腐臭味撲面而來。
戒現蜷在茅草堆裡,後背的傷已經化膿,月光從窗縫漏進來,照見他背上深可見骨的鞭痕。聽到響動,他擡起頭,見是房婉容,毫不意外,幹裂的嘴唇張了張:“别管我,你自己快走吧。”
“閉嘴。”房婉容蹲下來扯他胳膊,“能走嗎?”
戒現根本不為所動,搖頭道:“我再走,又會産生新的業,今夜我要在此結束這些因果。”
房婉容揚手給了他一耳光,脆響在柴房裡炸開。
“你說‘逃跑造新業’?那好啊,我告訴你——‘固執等死’的業更重!”房婉容居高臨下地睥睨着他,像是菩薩俯視衆生。
“佛陀連魔都能度,你卻連自己都不敢救——你執着的不是因果,是你那點可悲的‘殉道虛榮’!”
戒現偏着頭愣住,左頰慢慢浮起指印。
“馬廄鑰匙我也拿了。”她扔給他衣服,“要麼現在起來跟我走,要麼我放把火燒了這柴房——你選。”
戒現的左頰火辣辣地燒着,那一巴掌的餘勁震得他耳中嗡鳴。
他聽話地穿上那件家丁的上衣,低聲喃喃:“……你倒是比你姨母還瘋。”
房婉容沒理他,拽過他的胳膊架在肩上。戒現比她高許多,整個人壓過來時,她膝蓋一軟,險些跪倒。
“馬廄在西南角。”她咬牙道,拖着他往外走。
柴房外的回廊空無一人,遠處東院仍亂着,隐約能聽見龐嬷嬷尖着嗓子喊“快潑水!”。房婉容貼着牆根挪步,戒現的呼吸噴在她頸側,滾燙又沉重。
“你……”戒現突然悶哼一聲,“你往我傷口上撒鹽了?”
房婉容沒回頭:“白礬粉。止血的。”
“怪不得這麼疼……”
“疼就對了。”她聲音發冷,“疼才能記住,自己還沒死。”
兩人踉踉跄跄走到馬廄,房婉容的心沉了下去——廄裡隻剩一匹瘦骨嶙峋的老馬,鬃毛秃了大半,正蔫頭耷腦地嚼着幹草。
“林弘彥……”她指甲掐進掌心,“他早防着這一手。”
戒現靠在門框上喘氣:“……夠用了。”
他踉跄着走過去,摸了摸老馬的鼻梁。那馬竟溫順地低下頭,像是認得他。
“馬也信佛?”
戒現苦澀一笑,房婉容不再多言,抓起一副破舊的鞍具扔上馬背。戒現試圖擡腿踩镫,卻因背傷使不上力,試了三次都滑下來。
“踩我手上。”房婉容蹲下身,十指交疊成踏。
戒現盯着她發頂沾的茅草,心酸道:“縣主——”
“踩。”
戒現狠心一腳踩在房婉容柔嫩的手心,一腳跨上馬背,房婉容從後面躍上,尴尬地抱住戒現後腰。
“還是我坐前面吧,我會騎馬。”房婉容在他耳後命令道。
戒現身子一側,手往背後一抄,将她帶到面前。待房婉容坐正,他猶豫着要不要環繞住她的腰,房婉容一把将他的手按在自己腰間,“坐穩了!”
老馬沖出馬廄,劉勁已帶人堵住了前庭的月洞門。
“縣主!”他橫刀而立,聲音壓得極低,“莫讓在下難做。”
房婉容猛扯缰繩,老馬嘶鳴着人立而起,前蹄幾乎踹到劉勁面門。趁他後撤的刹那,她調轉馬頭沖向回廊——那是通往後院的唯一路徑。
“攔住!”
腳步聲從四面圍來。房婉容俯身抄起廊下花架上的一把修枝刀,回手便是一記橫劈。刀鋒寒光乍現,追得最近的侍衛慌忙閃避,撞翻了身後昂貴的太湖石盆景。
後面是侍衛拉起弓箭瞄準。
“别放箭!”劉勁厲喝,“大人要活的!”
一支已然離弦的羽箭歪斜着釘入廊柱,老馬受驚狂竄,鐵蹄踏碎了一地蘭草。
雕花木廊根本容不得奔馬,老馬擠過時刮倒了整排紗燈。燃燒的燈罩滾落,引燃了晾曬的藥材,濃煙頓時彌漫開來。
戒現突然劇烈咳嗽,血沫濺在房婉容後頸:“右轉……假山……”
她這才看清煙霧中嶙峋的陰影——那是座用祁連山石堆砌的假山,緊貼着西牆。
老馬沖向假山的刹那,房婉容突然明白了戒現的意圖。
“抱緊!”
馬匹前蹄踏上石峰時,她狠狠一夾馬腹。老馬縱身躍起,前蹄堪堪搭上牆頭——
“咔嚓!”
腐朽的木栅欄斷裂聲裡,連人帶馬轟然栽向牆外。房婉容最後聽見的,是劉勁撕心裂肺的吼聲:
“快開西門!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