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對視一笑,淩雙突然插話:“你調查了這麼多,林弘彥肯定有所覺察,他邀請你來壽宴,你怎麼還敢來?”
“我本想着進林府說不定能找到什麼線索,沒想到他竟敢讓崔元賀将我扣下。”趙誠恨恨地抹了一把臉,“還将我整張臉按在馬糞上,士可殺不可辱也!”
“他将你扣下,下一步便是要審你殺你,你還期待他代你為上賓?”淩雙皺眉譏諷道。
趙誠讪讪不語。
魏明翰連忙解釋,“她一向看不得人送死,跟誰說話都是這個樣子,趙兄莫怪。”
涼風吹過,窗外柳樹搖曳,陽光投射進來,竹影在趙誠蒼白的臉上投下斑駁的陰影。
“貞觀二十二年渾都山案,渾都山戍堡陷落,三十七名府兵斷糧死守,士卒煮皮甲充饑,戰死時腹中塞滿草根。”趙誠喃喃,突然背誦起來。
“顯慶三年柔遠鎮陷落,判官劉明率衙役十人死守糧倉,皆遭剝皮懸門。”趙誠眼光投向遠方,仿佛有人在跟他招手,“劉判官……是我恩師。”
“張五郎,河州人,陣亡于伊州柔遠鎮,屍骨未收。”
“李大,沙州敦煌縣籍,戰殁渾都山,妻領撫恤未至。”
“何知貴……”
淩雙舉手讓他别念了。
“這些将士,哪一個不是以血肉築邊關?哪一個不是以死護一方平安?可如今——”趙誠猛地一拍桌子,粥碗震得搖晃,“他們的同袍還在餓着肚子守城牆,而他們用命換來的太平,卻被拿來和突厥人做買賣!”
趙誠張開雙臂,袒露胸口大無懼地走向門口,“趙某今日若懼死退縮,他日黃泉之下,有何顔面見這些英魂?”
趙誠轉回來,血紅的眼睛含着淚,“我的案卷背面記下每一個蛀蟲名字,趙某丢了性命不要緊,他日若邊關失守——非将士不勇,乃國賊當誅!”
魏明翰憤然起立,“锵”地一聲拔劍出鞘半寸,眼中燃着冷冽的怒火。“好一個‘國賊當誅’!”他嗓音沉如鐵石,“趙判官,你這一冊血名,我魏明翰記下了——林弘彥、崔元賀、安祈康……有一個算一個,這群蛀空邊關的豺狼,我必親手撕開他們的皮,看看裡頭裹的是不是人腸子!”
淩雙沒有出聲,起身走向竈頭,取來一隻空碗,木勺沉入粥中,舀起滿滿一勺——粟米與莳蘿籽堆得幾乎溢出碗沿。
“啪!”
碗被重重擱在魏明翰與趙誠之間,熱粥晃蕩,卻一滴未灑。
她不言不語,隻是将三隻碗擺成三角。三角碗陣是唐代邊關死士傳統,也是他們赴死前的“血飯儀”,粥滿不灑象征着“同舟共濟不回頭”,等于用行動告訴兩人:她已在黃泉路上等他們了。
竹影忽靜,連風都凝滞——這一刻,粥是熱的,血是燙的,而三人的命,已押在同一把劍上。
魏明翰突然大笑,抓起粥碗一飲而盡,米粒粘在染血的胡茬上——崔元賀濺出來的血還沒來得及擦拭。
兩人亦同樣豪邁地端起碗一飲而盡。
淩雙忽然發問:“林弘彥既然配合安祈康準備‘天啟’,一心憑着‘天啟’改朝換代,為何還需要勾結突厥侵害邊疆?”
“這還需問,他也清楚‘天啟’成不了,要稱王還得靠打仗。”趙誠嗤笑一聲。
“為何‘天啟’成不了?”淩雙着急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