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衙裡,天色正好。聽聞魏明翰求見,薛羅放下手中文書,臉上難掩喜色。
“這可是大功一件啊!”薛羅笑道,“本官已修書進京,為你請功。這次剿滅馬賊,朝廷定會重重嘉獎。”
魏明翰躬身道:“大人過譽,屬下不過是盡本分。”
“何須謙遜?”薛羅踱步到窗前,“當初沙洲軍營調走大半兵力去執行秘密任務,本官還擔心賊人會趁虛而入。如今你剿滅大漠馬匪,一舉安定邊境,這可是天大的功勞!待到京中複命,少說也要升你一級。”
“大人。”魏明翰正色道,“城中百姓失蹤案未破,屬下實不敢貪功。審問馬賊時,得知薩利姆和沙狼常年分批挑選被劫掠的商旅帶走,其後制成幹屍遺棄。屬下懷疑城裡的幹屍案也跟他們有關。”
薛羅的笑容漸漸收斂:“可有實證?”
“那些馬賊親眼見過薩利姆挑選人犯。他們說,起初專挑年輕人,後來又改帶女子和孩童,最後隻帶成年男子。而且在大漠中,他們多次發現幹屍......”
“夠了!”薛羅揮手打斷,“這都是馬賊招認的?他們是死罪,自然什麼都敢說。”
薛羅呼出一口氣,緩了緩,“你看,現在城内外一片太平,老百姓為平定馬賊而歡呼,幹屍也沒有再出現,既然馬賊跟幹屍有牽連,何不将兩者合在一起,等過段時間……”
薛羅做了個砍頭的手勢。
“大人!那些商旅的家屬至今還在尋人。若隻拿馬賊頂罪,恐怕真兇逍遙法外......”
“明翰!”薛羅喝住他,“你可知道眼下最重要的是什麼?是地方安定!馬賊伏法,民心初定,若再追查什麼薩利姆,隻怕又要引起恐慌。身為朝廷命官,該以大局為重!”
“大局?”魏明翰攥緊拳頭,“大人,二十年前伊州也發生過類似案件,若不徹查,隻怕......”
“住口!”薛羅猛地轉身,“你從何得知伊州舊事?”
“屬下想去伊州查訪......”
“癡心妄想!”薛羅厲聲打斷,“沙洲軍營兵力未歸,城内外防務全靠你主持。你若一走,本官如何向朝廷交代?”
眼見魏明翰還要分辯,薛羅又壓低聲音,“本官勸你,做官之道,有些事知道也裝作不知。升官晉爵,才是正道。那些陳年舊事,還是莫要自尋煩惱了。”
“大人說得是。”魏明翰躬身告退,嘴角卻泛起一絲苦笑。一路走來,他終于明白,這官場之上,何以正直之人寥寥無幾。
想起那夜沙狼在腳邊求饒,自己大義凜然拒絕了他,若果不是淩雙來搶人,他真該把沙狼留下來好好審問,說不定就能查清幹屍案真相了。
魏明翰嘴角勾起一個淺笑,當時淩雙騎着馬從山坡沖下,手中拉滿弓弦,雙眸如鷹,發絲飛揚,那股子一往無前的氣勢,着實震撼到他。
不知她現在又在幹什麼?
腳步已經來到州衙的停屍房門外,魏明翰收起笑容,走進這間快要被放棄的房間。
門外看守早已撤銷,房裡三具幹屍孤零零地躺在一角,無人問津。
魏明翰開門開窗通風了一會,才罩了張白沙布在口鼻,走進去。
秋日的陽光透過窗棂斜射進來,照在三具幹屍上,更顯凄涼。
要不是他三令五申,屍體早就撤了,縱使刺史一再申明要以大局為重,案子還是要查的,即使剩他孤身一人,也要還受害者一個公道。
“都是成年男子......”他站在屍體前沉思,“之前竟然沒有發現這個共同點。”
那個新來的仵作太不像話,看到幹屍比他還怕,匆匆記錄了身量體貌就完事,連衣物都未曾細查。
魏明翰搖搖頭,俯身查看第一具屍體。幹枯的皮膚緊貼着骨骼,随手一碰就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他小心解開屍體的衣襟,眉頭突然一皺。
想起阿爾木和那老馬賊說的,人都風幹了,衣服還沒變。
“果然......”他仔細端詳布料的接縫,“是後來穿上去的。”幾處褶皺明顯是在屍體幹枯後才形成的,若是生前所穿,皺褶應該随着身體幹縮而變形。
他立即檢查其他兩具屍體,都是如此。“有人特意給幹屍穿上衣服——是要掩飾什麼?”
魏明翰稍一思考,目光落在第一具屍體的發間。
借着光線,他看到發根處泛着一層白霜般的結晶。他伸手輕輕刮下一些,放在掌心細看。
“這是......”魏明翰撚着指尖的白霜,胃裡已經開始泛酸。要查明這粉末的成分,最快的方法就是......他光是想想就一陣作嘔。
堂堂都尉,竟然要去舔屍體的頭皮屑?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說服自己這是為了查案。終于,内心掙紮了半刻,他閉上眼睛,把手指湊到唇邊,舌尖輕輕一觸。
“鹹的。”他又檢查另外兩具屍體,發間都有同樣的白霜,“用鹽......”
一個可怕的想法在他腦海中閃過。他快步走到角落,翻出早先的驗屍記錄,重新審視每一處細節。
……
……
秋日的軍營,難得地多了幾分輕松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