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吧,你什麼時候開始懷疑我?”周念慈摟了摟身上穿的沙狼衣服,避免寬大的領子注入冷飕飕的空氣。
馬被拴在幹枯的胡楊樹旁,兩個女人遠遠坐開,由風聲傳遞她們的對話。
“你既然能拿到匕首對着我,自然也能拿它對着沙狼。你為何不殺他,是因為你想掀出他幕後的人報仇。”
“你受的傷是真的的,你受的欺辱也是真的,你忍辱負重一年,是因為恨,巨大的恨意讓你活下來。”
淩雙不由得打了個冷顫,不是因為怕,而是因為冷。沙漠的夜最冷就是這個時候,兩人怕引來馬賊,又不敢生火,獨自坐在黑暗中不停抖腿。
她幹脆起來坐到周念慈背後,兩人緊挨着背,增加一點暖意。
周念慈沒有動,既然人家不怕死,又不跑,那她還需要做什麼?
遠處的火光絲毫沒有減弱,周念慈不知道馬賊的帳篷能燒這麼久,就像她的恨,竟然能讓她在這麼惡劣的情況下活到現在——
“這一年來,我反抗過,被打得半死關在馬廄;也讨好過,讓他們覺得我心甘情願當沙狼的婆娘;沙狼把我當作獎勵,賞給那些跟他好的馬賊,他說:‘要不是看你瘋瘋癫癫,我早開窯子拿你賺錢了。’”
淩雙主動湊近一些,試探地伸手摟住周念慈的肩膀,想把自己的溫暖度一點給她。
遠處的火光再怎麼燃燒不管了,來不及了,軍隊和馬賊怎麼打那是他們的命數,她淩雙孤身一人,能做的都已經做了。她對他們沒有愧疚,但她旁邊這個女人,原主是真的欠了她。
“哈哈哈……可能我真是瘋了,我早就瘋了,不然怎麼能忍受這樣的生活?”周念慈突然又大笑起來,“還好上天沒有負我,在我快要堅持不住的時候,聽到了你的聲音!”
周念慈憤恨地看過來,淩雙的臉近在咫尺,她看到對方的瞳孔裡盈滿憐憫和愧疚。
突然意識到自己被對方摟住,周念慈猛地推開淩雙:“别假惺惺了!這一切都是你的計謀!是你!”
咬牙切齒的聲音像刀子一樣紮進淩雙心髒,
“你拿我父母和妹妹做人質,逼我去引誘軍隊裡的沈戬,把他們小隊十二人帶到陷阱裡殺害!你那時戴着面具,但我認得你的聲音!我到死都認得你的聲音!”
周念慈咆哮着,瘋狂地捶打淩雙,“是你教會沙狼去做這事,是你,說等沈戬死了就放了我父母和妹妹,可我回來——他們都死了……你騙我,你騙我!”
周念慈的聲音尖銳而凄厲,最後變成哀鳴,在這空曠的四周不斷回蕩。
原主還做了這些事?她本以為馬賊擄掠商隊、強搶民女,原主作為祆教神使不過偶爾來“視察”情況,沒想到她竟然使出這麼惡毒的計謀,害得周念慈一家家破人亡、周念慈生不如死。
淩雙的靈魂劇烈顫抖着,虧她還是滿心維護正義的警察,滔天的罪行竟然就發生在自己身上!
“對不起。”淩雙無力地低下頭,雙手插進頭發裡。她能做什麼?就算她拿命去贖罪,也換不來周家一家和十二名将士的性命!
“我怎麼這麼沒用,穿越到古代,還是害了人。”她隻感到渾身疲軟,穿越當日身受重傷、在祆祠險些沒命她都咬着牙撐過來,支撐她這麼久的一股勁兒,那股自強不息的勁兒一下子全洩了。
她忽然有一種想法,要不把原主的命還給這個可憐的妹妹吧?
“别想着這就完了。”周念慈忽地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着淩雙:“你要是想贖罪,就答應我三個條件。”
淩雙疑惑地看向她。
“第一個,天亮之前,把沙狼的人頭帶回來給我。”
淩雙意外,她竟然不要自己的命?
“行。”淩雙鄭重地回答。
“其他的我有需要就會找你。”周念慈把馬的缰繩取下來,遞到她手上:“今晚我有好多次機會可以殺你的,留着你,是因為你還有用。”
周念慈也怕她會跑,放過淩雙就等于對不起死去的家人,但殺了她,也太便宜她了。她要利用淩雙來複仇。
淩雙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我不會再讓你失望的。”
周念慈馬上繃起臉,冷冷道:“你别得意,說不定最後一個條件就是讓你死。”
“那也是我應得的。”
淩雙感覺力氣又回來了點,贖罪也是一個目标。她翻身上馬,馬鞭一揮,用力一夾,策馬離開。
冰冷的夜風一吹,腦子清醒過來,也許,她穿越過來,就是為了洗刷原主罪孽,阻止那些滑向深淵的罪惡。
……
……
月色如紗,籠罩在大漠上,淩雙一騎沙塵向馬賊的補給點奔去。
補給點在西北方,是馬賊繞開軍營設置的一個簡易營地。馬賊們長時間劫掠或躲避官兵追捕,需要一個暫時的休息地,也好存儲一些簡單的食物和水、馬具和武器這些東西。
今晚從老巢出發去最遠的囤兵點,是一段非常長的路程,馬賊必然會在補給點做簡單的修整,她讓魏明翰在這裡埋伏馬賊,是一個十拿九穩的策略。
但看軍隊今晚的行動,魏都尉未必聽她的。
遠處的沙漠中躍動着零星的火光。淩雙繞了一圈,策馬來到沙丘下,眯眼望向前方沙丘,卻見沙面上隐約有異動。她悄然勒馬,朝暗處打了個手勢。
幾個蒙面的身影悄然現身,為首的馬賊警覺地問道:“靈使不是鎮守營地嗎?怎麼一個人來到此地?”
軍隊襲擊營地燒了老巢,這些人還不慌不忙明知故問,淩雙又不是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