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切即将結束之前,星際和平公司的人才姗姗來遲收拾殘局,你對宇宙生存法則和職員工作手冊不感興趣,明白這是如齒輪般精密咬合的規矩不能得到百分之一百執行的後果,它合理卻并不正确。你對茨岡尼亞新建立的聯合酋長國毫無興趣,這顆星球上也沒有你想研究的東西,唯一帶走的、新添置的*物品*,是一個孩子。你稍微想了想,覺得話不能這麼說,人要有自己走出來和選擇的能力,但前提是世界和命運給予他機會。
受過藥師賜福的長生種不是神,仙舟人也不過是積極自救的某一個種族,凡愚和天才差距的鴻溝仍是存在。否則在那近八百年前,打哪來的赫赫有名的雲上五骁?但你願意給站在命運岔路口的他一張車票。人生是曠野。對于天才俱樂部的成員來說,遇到難以攻破的謎題是常見又不常見的事情,它精密複雜到令絕大多數業内人士都眼前一黑,但它又總能被理所應當的解答。隻是在找到鑰匙之前——你怎麼沒喊過‘媽的,我是野人’和同阮·梅哀嚎‘曠野,人是媽生的’呢?,前者隻是你空無一人發癫的獨角戲,後者眼眸澄淨宛如秋水溟海,隻猶豫片刻,便将點心盤子推了過來。
以上是玩笑話,但你的确帶走了卡卡瓦夏——後來的砂金。這麼多年來,除了那些得出結論就被你抛之腦後的研究,你緻力于研究平行世界的觀測與可能性。你曾在鐵鏽與刀鋒中嗅到血與火的氣息,在仙舟随雲騎軍上過戰場的你,本質上對它并不陌生。你看到家破人亡的金發孩子成長為青年,在漫長的流浪和跋涉後卻變成了任人宰割的奴隸。你心中不存在憐憫和痛惜,隻有一聲歎息輕之又輕。你惋惜鮮活的人格被磨滅,而不隻針對所觀測到的個體。況且,此時此刻。這片宇宙(并非最後的)埃維金族後裔,正睡在你身邊。
作為一部分少數願意同大衆接觸的——不那麼孤僻的——天才俱樂部的成員,你受邀前來參加一場學術講座。看起來外貌僅有十來歲(而他如果和你不是老鄉,那外貌和年齡應該成正比)的少年坐在第一排,認認真真舉手提問:那麼。老師。你依據什麼來判斷不同世界的我們,其實是同一個人?外貌完全相似,基因能夠調整,記憶也可以被僞造。——在這樣的前提下,您的判斷依據是?
你微笑起來。世人總有種對天才的盲信,這是人性的馴養,它同時驅使人們思考,然後向掌握真理的人發問。你輕聲回答他,如同多年後對拉帝奧的贊揚:那不重要。當一件東西外觀看起來像是蘋果,聞起來是蘋果,吃起來是蘋果——那它就是蘋果。很簡單的道理。他反問你,這是否算是種忽略本質看現象?你說,不,那你如何證明星神是星神本身?就像阮·梅問過你的那樣,平行世界的帝弓司命,也是你本人信仰的那位神靈嗎?
問題沒有答案。一切尚未解明。在這場學術講座落下帷幕之後,你邀請這位名為維裡塔斯·拉帝奧的學生共進晚餐,卡卡瓦夏也跟來了。許是學者和賭徒之間天然的不對盤,貓頭鷹和孔雀的第一次見面就以如果不是你壓着,少不得各扯半邊毛的結局告終。前者認為理性可以解析事物存在的本質,後者卻将實驗喻作賭局,每一次擲下條件與概率的骰子,你都不知道将得到怎樣的結果。
但這不妨礙你同時帶大了兩個孩子。遠在羅浮的景元得知此事,覺得你真是英雄母親,但其偉大在于你的奉獻精神,而并非關乎*兩性關系*或别的什麼東西。你深表認同。在這之後,在第一真理大學留校任教的拉帝奧加入博識學會,和卡卡瓦夏進入星際和平公司,又是另一件事了。起因是:市場開拓部的成員找上你,試圖利用平行世界的信息差開發星球,但你拒絕交出技術手段。
你是活了很多年的長生種,又與羅浮現任神策将軍交情甚笃,還是天才俱樂部的成員。在被你拒絕之後,他們怕事情上升到外交層面,隻得灰溜溜的離開了。那時已經長大成人的卡卡瓦夏默不作聲看了全程,蹭過來将臉埋在你頸窩,聲音聽起來悶悶的:老師,老師。您——這是不應該的。
你養大的卡卡瓦夏有着平行世界不具備的理想主義和天真,維裡塔斯·拉帝奧恰好是這樣一類堪稱偉大的聖人。因此。你那一夜,才敢放任這兩個孩子見面。後來所有都順理成章,冥冥之中的命運順水推舟,将故事推回看似與原定故事相同的軌迹上。【石心十人】的砂金是個不擇手段、一擲千金的賭徒,真理醫生則是緻力于消除愚鈍這種病症的教育家。隻有你知道,這是不一樣的。
将時間的指針撥回此刻。你望着這顆星球永遠不會熄滅的極光,歎息般想起那夜驟雨如注的卡卡瓦節。你曾經和拉帝奧身處宇宙邊境,隻有荒野與枯木的雪原,你卻想到某顆星球上樹的海,以及在足夠濕潤的空氣中遊動的魚。你還沒閑到一個人看四十四場日落,但見過四十四枚松軟蛋黃般的朱紅太陽同時落下。你莫名其妙的同時想到景元和丹楓。維裡塔斯擡起手,捉住你随風飄散的發尾,發絲從他指尖溜過,就像從星辰變成流沙的真理。天才們漫步星空,而他隻得到一隅。
作為一位寰宇級别的頂尖學者,你從未要求過與自己親近的人擁有如何豐富又崇高的學識,畢竟你也隻是個憑借天賦放眼無數星海的人。所以你是真的發自内心的認為,能夠願意為世人解答困惑的拉帝奧很偉大。無與倫比的偉大。這種熠熠生輝的品格與創造的成就無關,但值得被贊頌。
于是。你戳了戳他的臉。在那雙眼尾染着绯紅色澤的赤金的瞳不解地看過來的同時,擡手撫上觸感柔軟的鬓發。教授疑惑,教授不解。但這麼多年刻在骨子裡的尊師重教還是令他俯下身,冰涼的金葉擦過你的手指。你仰首看向遠處遙不可追又仿若觸手可及的極光,發出了一聲‘啊’的氣音。
你想:除了照片、研究數據,和公司需要的資料之外。等回去見到砂金,再給他帶一個擁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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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第一千零一顆閃爍的,又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