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的時候,你曾經憂慮過,仙舟人壽命平均八百年起步,該怎麼消磨過于漫長的時光?後來你發現,這世界是個巨大的草台班子,充斥着地獄笑話和命運對每人平等的不公正(又如何不算一種視萬物為刍狗)。從羅浮的雲上五骁到此後遠離故鄉的長生種,再到茨岡尼亞出身的星際和平公司高管,以及博識學會的真理醫生。都一樣。
砂金收到你拍攝的照片,感慨這樣的極光在茨岡尼亞一年隻有一次,而人生也不過三萬多天,堪堪數過百年。你托着下巴看窗外夜色,很煞風景的說:啊、沒關系的,我是長生種——活着已經很無聊了。我們親愛的戰略投資部高管聞言臉色微變,唇邊最終露出一絲苦笑:您清楚自己在說什麼嗎。……算了,天才總是有獨到的理解和思考方式,我不該過問您這些的。教授也許能理解您?
那他還是别理解了。你心平氣和的說着。但此時此刻你的精神狀态抽象到下一秒跳樓都有是有概率發生的事件,反正死不了。砂金微妙地沉默了一下,小時候他會擔心你這副仿佛被虛無侵蝕的狀态是否需要一些安慰或幫助,但如今的他面對你不時的發瘋已經習以為常。一個人探訪宇宙的過程總是孤獨,就連大名鼎鼎的「開拓」阿基維利在星穹列車航行的過程中都需要同伴。正因為你足夠天才——卻擁有足夠的同理心,才會顯得在一衆怪人中也特立獨行。鶴立雞群這個詞是具有普适性的,比如一個天才在庸人之間,又或是一位教書育人的學者,得到了來自博識尊的瞥視。
但你不認為這是什麼壞事,畢竟你居無常性也并非第一天,維裡塔斯曾用那雙漂亮的赤金眼眸凝視着你,直言不諱道:您如果不是我的老師,這樣将凡人的太陽當成碎玻璃的行為,一定會令我在與您見到的第一面轉身就走。地上的庸人追逐靈感,天才們漫步群星,這是太殘忍的事。你便笑眯眯地戳他臉頰:但——沒有如果。也許在我日後的觀測實驗中會看到這樣的場面,但我從始至終都不是「終末」的命途行者,他們說偶然即為必然……那必然也僅是巧合。我可還是個老師呢。
事實上,我應該驚訝于一位天才俱樂部的成員會選擇教書育人。維裡塔斯·拉帝奧如是說。但。他猶豫片刻,将後半句話吐了出來:我與您的初見起始于一場辯論,印象奠定在足夠循循善誘的教學,這樣一想又并不難以接受了。畢竟——很少有學者為了給一位認識不久的孩子上課,帶着他進行一場近乎盛大瘋狂的星間旅行吧。根本沒有。
除了你,飲月之亂後精神狀态和曾經的丹楓一樣美麗的長生種。隻是你因為保持着對知識的敬畏和最基本的素養,仍是顯得溫和有禮。教書育人是你的職責不是禮節,二者倒也無需相提并論。
當年收養【被母神賜福的】卡卡瓦夏,一來的确是需要有個活物在身邊讓你清楚自己還是個人的基本事實,二來……雕琢一件作品的過程總是令創造者身心愉悅的。你聯系上星際和平公司,真正安頓好埃維金氏族之後,帶着你的學生踏上了遊曆寰宇的旅途。你在出發前看見金發的男孩趴在舷窗上,堪稱夢幻的眼瞳色澤與繁星川河一樣瑰麗,小聲贊歎着前所未見的景象如何動人心魄。
你和星核獵手打過交道,但不多,意思是你多少了解一部分他們被【命運的奴隸】艾利歐邀請的原因。追逐恐懼的卡芙卡,渴求死亡的刃……曾經的應星,想要生命試圖擺脫失熵症的薩姆(其實是流螢,但她拒不承認——好吧,還是給小姑娘留點面子),以及找尋意義的銀狼。她說:朋克洛德很多甚至是所有被記住的人,最終的去向都是選擇奔赴星空,我也是。太輕易的獲取真相而失去追逐*無法得到的東西*的理由,你會有選擇的一天嗎?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但你覺得卡卡瓦夏應該擁有這樣的資格,使用與否反而不重要。
你們的故事就這樣拉開序幕。卡卡瓦夏是個很聰明的孩子,茨岡尼亞沒有足夠的雨露使他成長為參天巨木,公司宏觀層面上的援助反而或許會是壓死他的一根稻草。更何況……那真的算是【人道主義救助】嗎?你面對着浩瀚無垠的星河,在觀測記錄上寫寫畫畫,描繪出「Aventurine」的筆鋒銳利流暢,你透過文字看到一枚碎裂的基石。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在這片有星神存在的宇宙中發生什麼都不無可能,平行世界……也不算很令人驚奇吧?事實證明你難得是錯誤的,景元笑你懂研究但不懂人心,你哐哐灌了三杯鱗淵春,才翻了個白眼給他。是啊,将軍大人百謀千慮,豈是我等凡愚能比。他失笑,說如果你屬那庸常之列,其他自诩聰明之人還是一頭撞死來得痛快。
你不置可否,提到蛻鱗轉生後的丹楓——如今名為丹恒的青年登上了星穹列車,很遺憾我迄今沒找到能如何消解豐饒令使血肉帶來的長生。景元摸了摸下巴,問你:這會是你近幾百年研究的主要課題?你笑起來,朝他搖頭:【命運的奴隸】艾利歐……姑且信一下他吧,平行世界還是靠譜的。
将話題歸于最初的内容,星際和平公司的前身是琥珀王後援隊,但一個複雜的勢力架構體系絕不可能因純粹的信仰聚集在一起……什麼。你說酒館那群隻為了找樂子聚在一起的?你無語地瞥了一眼金瞳淚痣的白發大貓,自顧自地往下說:公司太渴望擁有這項觀測技術了,如果我并非出身仙舟……茨岡尼亞不就是血淋淋、活生生的例子嗎?
多謝你,景元。你忽然正色起來對他說。現任神策将軍聽得出這是你的真心話,笑道:那我可還能怎麼辦呀,景某可不是忘恩負義的混賬。你瞪他一眼:當年你們以【放逐】的名義支開我,就是最大的背叛。你一提到這事就來氣,盡然你明白從此「天大地大,任君遨遊」是友人足夠溫柔的祝福,也不在意自己那些研究以假作危害仙舟的虛名立案(反正翻盤了),可你是想留下面對這一切的。那時你還年少輕狂,閑得要死也死不了,莫名其妙被趕出仙舟,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後來……你常想:如果我更早的開始推進平行世界的研究,觀測到那有98.7%可能性發生的飲月之亂,是否最終的結局就會不一樣?但是。再重申一遍,你不是「終末」的命途行者,時間不會倒流至斯,抵達對岸就沒有回頭的機會。從此它變成了你唯一堅持進行的研究,并且名動寰宇。就連公司也想要你手中的技術,積攢更多的資本獻給琥珀王。你銳評:帝弓司命在上,他們也配?
景元樂不可支笑倒在你身上,你欲言片刻便轉而問起自己帶來的那孩子怎樣,将軍大人回答符卿倒也是看着挺高興的。你沉默了一下,掏出玉兆給符玄轉了一萬信用點。卡卡瓦夏很乖這點毋庸置疑,畢竟不是未來花枝招展的砂金(或羽毛豔麗的孔雀)但羅浮的太蔔大人真的樂意帶孩子這點打個問号暫且存疑,總之你匆匆趕去領人了。
你抵達太蔔司。出乎意料的,符玄和卡卡瓦夏是真的相處的很好。主要是她說什麼小孩都聽得認真,也不會吐槽‘這麼小衆的語言聽起來怎麼如此像仙舟文字’,而那雙金粉的眼眸望向你時,恍惚有千萬流麗色彩鋪展。她歎了口氣:還真是許久未見了,我如今該怎麼稱呼你……天才俱樂部最平易近人的學者、平行世界的觀測人,或者羅浮曾經赫赫有名的雲上五骁的好友?算了,〖——〗。
符玄喊你名字的聲音有些模糊,她繼而深吸一口氣,轉身就往窮觀陣那邊走去。你牽住茫然無措的卡卡瓦夏,從善如流的跟上對方。過于賽博風格仙舟特色的場景映入你眼中,一如你數百年離開之前那樣。她想驗證一個猜測很久了,你是知道的,太蔔的師傅死在帝弓司命為拯救方壺而射出的那一箭下。世人皆說命數陰差陽錯,撥動青銅的指針齒輪咬合,于是事物環環相扣,是吞尾的水銀之蛇。可若是平行世界真實存在——你溫和又坦然的承認:是。有那麼一個世界,不存在飲月之亂,你的師長并未死去。但幸運者非你我。
好運嗎。稚嫩的卡卡瓦夏想起族人都說自己是被地母神賜福的孩子,後來的砂金在賭場上無往不利,是孤注一擲的瘋子。他在無人的夜裡流着淚想:那些過往……諸般後果,漫長的八百年。你是如何捱過的呢?若是能夠有選擇的權力,他很樂意把自己的運氣分出來。你唯獨沒在這件事上給予他選項,仿佛連命運都在說這規則理所應當。
你在仙舟駐足不久,長生種擁有全宇宙最令人羨慕到咬牙切齒的奢侈品——時間。意思是:縱你觸景生情,以至心中陡生悲切,總有機會再回來看一眼的。不對,是很多眼。景元笑着送你上了離開的星槎,發間你繡的紅緞發帶像是燃燒一柸雪的火,他是人世拉住你的錨點之一。卡卡瓦夏捧着貘貘卷坐在你身旁,望見高遠的天空近乎觸手可及,他從漫天黃沙中掙紮爬出,得見寰宇寬容廣袤。它對人們一視同仁的不公平,詭異保持在某種平衡節點,看來均衡星神還是有點用處的。
拜訪完家鄉那些(還活着的)故人,你終于帶他奔向真實的星空。伊須磨洲的「神隕節」慶賀天宮的墜落為他們帶來生的希望,你聽到卡卡瓦夏說:地母神也會這樣庇佑我們……埃維金族和老師你。你默了默,沒好意思說「秩序」的太一早已隕落,被「同諧」的希佩吞并。如此看來,若你們存在的宇宙是被人撰寫的故事,那麼命運暗地裡的起承轉合與伏筆脈絡确實構思精巧,暗中引領他去匹諾康尼的意志不足為奇。這裡的人們聽說你來自仙舟——他們将自身視為「岱輿」的某種存續,将英烈的遺骸自水中打撈出,以星槎送歸故鄉。總之:他們邀請你參加這場狂歡。你認識了一名在「神隕節」成年的姑娘,同樣誕生于卡卡瓦的極光下被母神賜福的孩子擡起臉,海洋随風帶來濕漉漉的氣息,而茨岡尼亞的荒漠黃沙有嚼火的太陽。他們對掌,念起流傳已久的祝詞。
「願母神三度為你阖眼……」
【伊須磨洲人将喧鬧狂歡的青春留給了陸地,将沉靜肅穆的暮年留給了海洋。】
「令你的血脈永遠鼓動……」
【你應為死亡的水手解下纜索。】
「旅途永遠坦然……」
【别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