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月光透過窗棂,在房内留下交錯的微光,如同在水面上浮動的熒塵。
種師道忽然睜開了眼。房間裡另一人已經入睡許久,氣息平穩,種師道凝視着他,從地上翻身起來,抓緊那柄刀,踏過地面上一道月光。
他如今就像是一隻夜晚的兇獸,在長期的等候之後終于迎來了狩獵的最好時刻,并露出了他的獠牙。
種師道将刀鋒從刀鞘中解放出來。武将不同于文臣,他雖然剛成年,但已經随同伯父多次親臨戰場,有時候生死關頭得以存活,憑借的就是直覺。
——一些細微如纖塵的違和感,一些令人迷茫的瞬間,一些擾動他情緒、令他不得安眠的語言。
這一切都是危險的苗頭,就像是哽在喉嚨裡的魚骨,就像是斷在指縫裡的木刺,如果不盡快拔出、剔除,現在細微的它們,未來就會讓自己的生活陷入不可預料的泥潭。
在甯州城裡刺殺京城官員,這罪名可比在甯州城監獄劫走一個囚犯要更重。如果事成,他将隐姓埋名,立刻遠離環慶,絕不給牽連家人。
種師道橫過刀身。床上的人仍在睡夢中,但不知道是被他的殺意影響,還是做了什麼噩夢,此時翻了半個身,眉頭緊皺。
“為什麼……不交給種将軍……”
種師道突然就斬不下去了。他把刀插回鞘裡,爬到床上把人晃醒。
“什麼意思?!”年輕的武将猛烈搖晃新荊的肩膀,“你夢到的是我,還是我伯父種谔!”
新荊被直接晃醒了。“你特麼……”沒有人在沉睡中被叫醒後脾氣很好。“——你在幹什麼!”
“你剛剛夢呓,叫我的名字,所以我過來了。”種師道立刻道,“你剛才是夢到的誰?”他試探道,“我伯父是吧?我就知道是我伯父……”
“是你!”新荊怒道,“現在才幾點?!我要睡了!”
“……噢,我。”種師道不由得吸了口氣,“你剛才說要把什麼東西交給我?”
新荊坐直起來,以手扶額。遇到種師道是意料之外,但相遇之後,他就不能不想起未來的金人南下,以及種師道的抗金事迹和困難重重的京城保衛戰。如果不是徽宗和欽宗的軟弱,很多事其實完全有挽回的空間。
新荊仍處在睡夢中被吵醒的低氣壓裡。他臉色難看:“我說應該把汴京城的兵權交給你。”
新荊頓了頓,道:“未來的你。”
種師道:“……”
“你這是什麼表情。”新荊的臉色沉了下來,“如果有人質疑你的能力,就說明他們見識淺薄、鼠目寸光!”新荊此時又想到了棄城而逃并收回種師道兵權的欽宗,恨恨道,“早晚有他們後悔的一天。”
種師道:“……”
被從睡夢中吵醒,一時半會也難以再重新入睡。新荊推開小種,自己下床去桌邊倒了杯水。
水也是涼的。新荊喝了一口,潤了潤喉嚨。他回頭又看向種師道,發現年輕的武将仍站在床邊,似乎有些愣怔,朝自己這邊看了一會,似乎是無法和自己對視似的,猛地把視線撇開,又看了一會兒床上的枕頭,又看向這邊。
“……你,”種師道欲言又止,“你沒讓甯州的人給你處理傷口?”
新荊一愣:“什麼傷口?”
種師道指了指枕頭上,新荊定睛看了眼,發現那上面落了幾點零星血迹。他恍然道:“我耳朵上被你射傷的那個?問題不大,睡覺的時候蹭到了,你不說我都沒注意。”
“我要睡了。”新荊回到床邊,示意他趕緊走人,“你也去睡。”
種師道欲言又止,但還是回到他地闆的床鋪上去了。新荊躺平了閉上眼重新去見周公,剛剛模模糊糊進入了夢鄉,感覺耳朵突然一涼,他整個人打了個寒戰,驟然驚醒過來。
“——種,”他感覺自己要爆發了,“種師道,種建中,你到底要幹什麼!!”
“你這傷處不能放着不管。”種師道一邊按着他不讓他亂動,一邊從懷中掏出一個紙包,“鄧通判那邊不管治傷的話,我來給你處理。今天甯州州衙的人倒是安排了個人給我手臂上了藥,我留了點,正好能派上用場。”
新荊竭力掙紮:“我說了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