蘆葉滿汀洲,寒沙帶淺流。二十年重過南樓。柳下系船猶未穩,能幾日,又中秋。
黃鶴斷矶頭,故人今在否?舊江山渾是新愁。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遊。
今日燭幽和韓非要去荀子那裡交作業,他叫她等着他,結果太陽都落山了都沒見到他的人影。荀子有召時韓非一向乖巧,所以燭幽多少覺得有點奇怪,她多等了他一個時辰,同時懷疑他是不是背着自己先去了——想讓她又被數落一頓?她皺起眉頭,決定先帶着課業過去。
通往半竹園的路上是密密的竹林,她提着半簍竹簡目不斜視地走在螢火蟲之間,它們像是一道被她帶起的風吹開的無形簾幔,散開又聚攏。她輕盈又安靜地走到小徑的盡頭,敲門進院,将課業擺到荀子的面前,然後環顧四周。
“看什麼呢?”看似溫和又好脾氣的老人家問。
“韓非呢?他已經交過課業了嗎?”
“老夫還道今日怎麼就你一個人來了,怎麼,他還沒完成嗎?這會兒了都還不交來?”
燭幽面無表情地望着他,小角度地歪頭表達了自己的疑惑。
從荀子那兒離開,燭幽不免覺得奇怪,她整整一天沒有見到韓非,交作業的時候他竟然都還不在,這不太正常。于是她在回藏書樓和去前院的岔路口猶豫了一下,決定去一趟三省書屋。
伏念果不其然就在這裡,看到燭幽還驚訝了一下:“郗姑娘找在下何事?”
燭幽開門見山:“韓非呢?”
“韓非?他早上出莊了,還沒回來嗎?”
看來問不出個什麼,燭幽轉身就走,然後走兩步又停下來轉身朝他行了個禮這才離開。
伏念對她這般行事已經見怪不怪,以為韓非又哪裡把她惹到了。他不由得感歎也隻有韓非有這個本事能讓這個來了三年對他總共說了沒有三句話的人到這兒來找他。對韓非的行事他就更見怪不怪了,這位天賦異禀的韓國公子一貫放浪形骸,荀子又極為縱容他,出去玩兒一天不回來也不是什麼少見的事,于是他便沒有再過問。
燭幽從伏念這兒離開,又回了一趟藏書樓,韓非還沒抄完的書規規矩矩地堆在她分給他的那一半案頭,絲毫沒有被動過的痕迹。她想了好一會兒,尋去了他們的宿舍,萬一他喝醉酒了睡一天呢?燭幽不知道韓非住哪兒,便粗暴地一間一間推門找,不顧男女之防徑直破門而入,冷冰冰的目光在屋内逡巡一圈兒,沒看到人便換下一間,此起彼伏的驚呼響了一片——所幸不到就寝時間,大半屋子都空着。可這成何體統?伏念接到消息急急忙忙趕過來,燭幽已經将這一片禍禍完畢,正準備轉移戰場。他攔住面無表情的燭幽,汗顔道:“郗姑娘,你豈能如此行事?”
燭幽念他是掌門大弟子,小聖賢莊下一任掌門,勉強給他留了面子,回答道:“韓非不見了。”
“韓非出莊去幾天不歸也是常有的事,郗姑娘何必如此大動幹戈,攪得阖莊上下都不甯?”
燭幽搖搖頭:“今日不一樣。”
“能有何不一樣?”不還是那個太陽那片天,不還是放蕩不羁的韓非嗎?伏念無法理解。“若是郗姑娘你不見了,莊裡恐怕要亂上一亂,可那是韓非……他又不是姑娘家。”
“韓非比我弱。”他一個養尊處優的貴公子,不說手無縛雞之力,打人肯定是打不過的。
“他這般聰明,自知短闆,豈會以卵擊石?”
燭幽擡頭望着他:“他回來了嗎?”
“門房沒有說見過他。”
“那也不能說明什麼,萬一門房恰好疏忽了呢。”
伏念已經确認自己說不通了,終于妥協:“那在莊裡尋他的事就交給我們,郗姑娘暫回藏書樓等待結果如何?”
“多謝。”
燭幽如約回轉,伏念一刻鐘之後帶回消息:“他不在莊裡。”
她沒答話,擡手放出了覓蹤蝶,她相信自己的直覺,韓非一定是出事了。當然,如果她的直覺出錯了,被她找到他又是醉在哪裡呼呼大睡的話,那就等着挨揍吧。伏念見她如此固執,也不好阻止,歎了口氣吩咐門房為他們兩人留門。
燭幽跟着覓蹤蝶下了山,它慢悠悠在前方引路,她緊随其後。韓非最喜歡熱鬧,而燭幽最不喜歡吵鬧,可她仍是耐着性子跟着蝴蝶走過了桑海城中最熱鬧的大街小巷。他可真是閑不住,一天能走那麼多地兒,燭幽一邊在心底罵他,一邊算着自己到底走了多少路,此刻她身後還跟着一串兒小朋友,因為他們從未見過這個模樣的蝴蝶,好奇心驅使之下全都跟着燭幽了,這令她更加地煩悶。
慢條斯理的覓蹤蝶還在帶着她漫無目的地遊蕩,燭幽不由得開始懷疑她的陰陽術是不是失效了,她不死心地又放了幾隻出來,然後它們果真朝着不同的方向飛去。
“……”燭幽險些兩眼一黑,他莫非是在桑海一日遊嗎?去這麼多地方,到處都殘留着氣息,這是怕覓蹤蝶找到了?燭幽深吸一口氣,将心底的怒意壓了下去,抽簽似的随機挑選一隻蝴蝶跟着。
“見過韓非嗎?”
“韓非是誰?”
她用水霧凝出一個形兒,店家一愣:“好像見過。”随即轉頭問别人,“是不是沒待多久就走了?”
“嗯嗯。”
等店家再轉頭時,燭幽已經去尋下一隻蝴蝶了。
同樣的對話重複了至少有五遍後,燭幽進了一家飯莊,如出一轍的開門見山:“見過這個人嗎?”
小二望着凝出的水霧不禁呆住,回神之後大叫老闆:“老闆!真有人來尋他了!”
哦?燭幽眸子一亮。
老闆風也似的沖出來,見是一個小姑娘,一怔:“你就是那想吃白食的家夥的……妹妹?”
?燭幽腦袋冒出一個問号。
老闆伸出手去:“給錢!”
“……”燭幽出來得急,壓根兒沒帶錢。不過她并不急于回答,反問:“他人呢?”
“你先給錢。”
“我要先見人。”
“你給了錢我才能讓他見你。”
“我怎能聽你一面之詞?”
“哈?覺得我想訛你?呸!你去打聽打聽,小老兒在這兒開了十年的店,可有誰說過半點不好?為了十兩銀子訛你?可沒不要臉到這份兒上呢!”
燭幽迅速抓住重點:“十兩銀子?”
老闆一翻白眼,掰着指頭細數:“點了我家的四大招牌菜,喝了小老兒三壇秘藏的十年梨花白,還去隔壁點了歌姬來為大家唱曲兒,十兩銀子已經很實惠了!”
“他哪兒來這麼多錢?”為了還她的債,他不是早就半點錢不剩了麼?
“有錢還能吃白食?”
燭幽點點頭:“我也沒錢。你讓他見見我,然後做工抵債吧。”
“……”
“怎麼?不行?”燭幽一凜,擡腳就往裡走。
店家和小二忙不疊地攔,被燭幽運氣彈開。她見大堂裡沒他,悶頭去向後廚,在各間房裡尋了一圈兒仍是沒見到,出來之後便要上樓,店家急忙拉住她:“上頭可不興去呀!都是客人,擾了人家小老兒可是要賠錢的!”
燭幽回頭,也不多說,徑直問:“我要見他。若見不到人,我便砸了你的店,讓他做兩年的工抵債。”
店家心想他兩年的工錢還抵不上那三壇子酒的,趕緊說:“他早走了!”
“你先前騙我?”
“他确實欠了錢,也還沒還,這點兒良心小老兒還是有的。他押了塊玉佩下來,說去旁邊賭坊賭一把還債,我這不玉佩都還留着,準備等他回來贖麼?誰知他一去不複返呐!”
燭幽彈開他的手,問:“賭坊在哪兒?”
老闆悻悻地揉着生疼的手:“出門往北走三間鋪子就是。”
燭幽不多廢話,依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