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殊途蹙眉:“鲛人?”
“很久沒聽說過了對吧,是很……”
馬廄外的大路上響起一陣腳步聲,随後人聲的嘈雜湧入了喬泊安的耳朵。喬泊安迅速起身推了一把賀殊途,賀殊途凝視了他片刻,便轉身就要離開。
“天仙大人。”
賀殊途眸色一暗,回頭,看向那個狹窄的,黑暗的窗口。
“一定……要讓柳饒村亡命之人沉冤得雪。”
栅欄門被粗暴地推開,窗戶内瘋言瘋語恰巧在這時開始。
賀殊途迅速從懷着抽出符紙,他并指夾着符紙,轉身,薄唇微啟。
下一秒,賀殊途出現在了宋霁璟的木屋門前。
他聽見骅南在屋内大叫:“小孩,看招!”
賀殊途聞聲一愣,左右看看大概知道了說的不是自己,便邁步進屋,結果冒失沖出來的小毛孩一下撞進了賀殊途懷中。
賀殊途眉梢微挑,有些無奈地笑了笑,伸手捏了捏小孩頭頂的小啾啾,明知故問道:“……是誰?”
小孩在他懷裡笑出聲,擡頭看到是誰後,咧着嘴退出來,嘴裡嚷着:“神仙哥哥!娘說哥哥俊俏的很!”
小孩鼓着腮幫子,伸手去拉賀殊途的手,扭頭沖着剛好走來的骅南兇道:“不像那個哥哥,就會戲弄阿思!”
此刻抱頭枕做武器的骅南聞言立在原地,尴尬地撓了撓頭,賀殊途擡眼,看向骅南,試了個眼色,骅南立刻踱步到小孩身邊,蹲下身柔聲哄道:“阿思,我們到外面去玩好不好,我們去看看阿黃有沒有回來,走!”
賀殊途哪會哄小孩,隻是伸手掐了掐小孩的臉蛋。阿思沖着骅南點點頭,松開了牽着賀殊途的手,笑着與骅南相跟着跑出去了。
賀殊途向客房深處看過去,猜到宋霁璟大概是在客堂理事,于是緩緩邁步繞過前院,走出前院還不忘閉上連廊中通向客堂的中門。做完這一切,他伸手撩開客堂中垂下的紗簾,看見了坐在正中央木桌旁的宋霁璟。
宋霁璟目光移至他臉上,片刻後後落回滿桌的卷軸上,擡了擡下巴示意:“坐。”
賀殊途垂眸應下,邁過腳下竹簡,繞過堆積滿地的卷軸,坐在宋霁璟對面。
賀殊途不語,先是看着宋霁璟翻了幾篇古書,最後凝眸落在那雙穿梭于書頁之間的瓷白勁瘦的手。
過了許久,宋霁璟合上古書,閉目捏了捏眉心 :“你來這就是為了坐在這看我?”
等了許久不知從何說起的賀殊途這才找出了話端,将喬泊安說出的那些悉數告知面前的人,還提及到了喬泊安猜出衆人身份一事。他看着宋霁璟撐着腦袋,微微低下腦袋打了個哈欠,安靜了片刻。
賀殊途盯着他:“他說完這些,我便猜了個大概,不知我的猜測是否正确,若真是這樣,我想,此案已結。”
宋霁璟搖搖頭,看向他,那銳利而又迷人的眼睛眨了一下,賀殊途一愣,知道自己的猜想有些偏頗了。
賀殊途卸了力,向着椅中倒去,抱臂端視宋霁璟,開口道,頗有些疑惑:“我看不明白。”
宋霁璟短笑一聲,将手中卷宗向一旁扔去,屈指點在桌面,輕敲的幾下:“這時候誰能看的明白?”
對面語氣強硬:“毫無頭緒,怎麼查。”
話罷,門被一股氣猛地推開,賀殊途不假思索地迅速起身,向門的方向走了幾步,卻被那股從門外洶湧而來的風刮得邁不動步子,賀殊途眯起雙眼,瞬間,他在一片飄渺不清的雲霧中看見了正飛速朝自己而來的一物!
賀殊途抽出匕首,快步直沖上去準備應戰,那物卻像是會拐彎一般輕巧地繞開鋒利的匕鋒,又輕輕地落進了賀殊途手心。
賀殊途下意識收緊手指握住手心之物,那物的觸感卻讓他一愣,他緩緩張開手指,看見的是端放的手心的一封奏帖。
“查案的頭緒,這不就不請自來了嗎。”
身後,宋霁璟仍然端坐在桌邊,唇角微微上揚,語氣平和。
賀殊途握着奏帖,乍然回眸,看見在宋霁璟眼中一閃而過的笑意,唇角平展仿佛方才那一笑是在錯覺中生出,轉瞬即逝。
賀殊途收了匕首,舉起手中的奏帖,問道:“這是什麼?”
宋霁璟神色平靜:“這是一月前梅家三房姨太太送至官府的奏帖,裡面寫了梅芷梅蓉遭遇迫害一事。”
賀殊途眼皮一跳,想起喬泊安話中提到的姐妹二人。
“大人的意思,是要我從這入手?”
宋霁璟看他一眼,不緊不慢道:“既然毫無頭緒,不妨從這開始。”
聞言,原本蹙起的眉頭忽然平展,賀殊途緊握住手中奏帖,躬身行禮,而後沉聲。
“既頭緒已有,吾定不負大人。”
宋霁璟擡眸,望着他遠去的身影,方才被他強按下去的笑意再次升了起來。
宋霁璟在心中古怪地問自己,又沒有什麼值得一笑的事,笑什麼。
他對賀無兼,有惜才的一面,他愛惜他心思缜密步步為營的能力,也欣賞他的一身傲骨與勃勃的野心,心喜這樣的賀無兼在自己身邊成為了手中的利刃。
另一面,還有他對賀無兼摒棄世俗悲憫之心的無奈與擔憂。
朝堂之上,群臣效忠的是聖上;田間,百姓效忠的是心中的信仰。他曾經問過賀殊途,問他效忠着誰,是他璟王還是蟄伏在他心中的、不可名狀的野心。
他說他不是神,不會憐憫衆生,活在世上追求的隻是獨善其身。
于是宋霁璟又問他既然這樣為何要來天都,他卻思索了很久,玩笑道:“或是上蒼下定決心,一定要讓我來到大人身邊。”
忠君的話千篇一律,唯有遵從己心的話萬裡挑一。
宋霁璟不确定未來的二人是否會走向相反的路,也不知道到那時的他們會做出怎樣與現在相悖的決定。但每他想多問一些人的時候,才反應過來,這天下能遵從己心、由衷回答的,也隻有身旁的賀殊途了。
幾月前,在岱州的小院裡繞一圈,回頭發現賀殊途久久地站着自己身邊,怕自己因病尋了短見,他走近賀殊途,看着這個不算忠心的部下微垂的眉眼,心中竟然泛出絲絲苦楚。
意識到這一切後,心中似乎更為空蕩了,宋霁璟微詫,深吸了一口氣,故作輕松地笑了出來。
欲說還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