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咱們這是…進京了嗎?”何明鏡輕輕掀開車簾的一角,向外望去。盧氏神色複雜,點了點頭,囑咐随行的下人将路引收好。闊别數年,如今返鄉,盧氏竟有些不敢去看從前那些熟悉的街景。
何七是三人中最坦然的一個,既無盧氏那般感歎萬千,也無明鏡那般忐忑不安,隻探頭望去,見城門口人群熙攘,行走之間便揚起地磚上的一陣黃土。城門口還有兩顆老樹,此時已抽了新芽,嫩綠嫩綠的,可一陣冷風吹來,又叫何七不由地裹了裹身上的衣裳,趕緊把腦袋收了回來。
這一路向北走,何七的衣裳是越裹越厚。雖時節已到了三月,但京城卻不似臨江,看似入了春,實際上卻還冷的緊,尤其是入了夜,若隻穿單衣出去,便會覺着冷得刺骨。
何七縮在馬車的一角,聽何明鏡問道:“娘,咱們可是先去二舅家?可還要多久?”二舅便是盧氏的二弟盧文風,前些年中了秀才,若是在臨江,都得叫一聲秀才老爺,可在京城,也隻得勉強戶口罷了,除了不用給朝廷交稅,還是該幹嘛幹嘛。隻有那些能考上廪生的秀才,才能拿到朝廷每年發的幾十兩銀子。
“是,先去你二舅那兒,應當是在城東的甜水胡同那兒。你們兩都還沒見過你們二舅和二舅母呢,一會兒見着了,可記得要喊人。”盧氏自己與他這位二弟也是多年未見,除了十幾年前他成婚時盧氏來過一回,之後便再未見過了。她幾乎都快要不記得她這二弟是什麼模樣。
“娘,你這話跟七弟說就成了。”何明鏡看出了盧氏緊張,一手環住盧氏的手臂,依偎在她的肩上。出門一趟,何明鏡也不似在家時總是那麼嚴肅,多了些小女兒情态。何七這才有點相信之前那些糕點是何明鏡做的,先前雖然從何明玉那兒知道了這事,但還是難以想象向來冷冰冰的何明鏡會每日做點心給她悄悄塞進書籃裡,畢竟何七從前可是一直防着她這個二姐姐的,生怕先前被悶死的事再來一次。
進了城,馬車就慢了下來,搖搖晃晃地走了好一陣子,才拐進一小胡同裡頭,越往裡走,便有雜物攔着走不動了,母女三個隻得下車來繼續往前走。快要走到頭時,終于在一戶門前停下。盧氏伫立片刻,才上前叩門。
叩響之後半日不見人來開門,盧氏正想再擡手叩一次時,門卻從裡頭被打開了,露出一張女人的臉來,她先是打量盧氏兩眼,随即笑起來,道:“是大姐姐吧?文風收了信後天天跟我念叨着,今兒總算來了,快請進,快請進。”這位便是盧文風的妻子周氏了,看着約莫三十出頭的樣子,穿一身灰綠長比甲和布裙。
“二舅母好。”跟在盧氏後頭的何明鏡自然是謹記盧氏的叮囑。周氏一愣,這才把目光望向後頭,發現還有一大一小兩個人呢。
“哥兒姐兒也來啦?快,快進來坐,外頭還是涼呢。”周氏将門全打開,母女三人一行才得以進去。
盧文風家不大,是個一進的小院子,一眼便可以望到頭,院中搭了個架子,種了瓜果,架子下還有幾個陀螺,想來應該是小孩的玩具。
周氏将幾人引進了正房,屋裡頭雖沒什麼擺件,但也收拾得幹淨整潔。周氏請三人做下,又親去頓了茶來。
周氏放下茶,道:“不知大姐姐是今日來,文風他還在外頭教書,家裡幾個孩子也去外頭上私塾去了,大姐姐稍歇,這會兒正要用午食了,他們也快回來了。”
盧氏點點頭,她與這位弟妹隻有過一面之緣,今日再見,瞧着倒像是個精明能幹的。剛想問盧文風的近況,周氏這廂就已經握住了何明鏡的手,道:“這便是鏡姐兒吧?真标志,大姐姐真是好福氣。還有哥兒,也長得秀氣,跟個女娃娃似的,跟大姐姐簡直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這話本是一句無心戲言,可卻是叫盧氏神色一僵,她最怕的就是何七叫人看出什麼端倪來。然何七本人卻絲毫不慌,隻笑臉将話頭岔開道:“還未曾見到二舅母家的幾個兄弟,不知我是該叫表兄還是表弟?”
周氏瞧何七的樣子不過十歲上下,道:“遠哥兒十五,安哥兒十三,哥兒瞧着年紀還小,應當是要叫表哥的。”
何七點頭,有撿起别的話頭跟周氏說起話來,不一時,外頭傳來腳步聲,有人推門進來:“家裡來客了?”
盧氏聽到這聲音,心頭一跳,放下手中茶盞朝門口望去,隻見一個高瘦的中年人站在門口,五官與她記憶裡頭的盧文風相似,卻已然刻上了些歲月風霜的痕迹,年輕時豐滿的面龐此時卻有些崎岖了。
門口那人亦是在看着盧氏,看了半晌,終于是顫着聲叫了一聲:“大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