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需要這些。”何七推門而入。屋内兩人愕然地看向來人,隻見到何七臉上是從前從未出現過的神情,往日溫吞水似的笑模樣,此刻卻是面罩鐵青,帶着難言的怒氣。
“七哥兒,你什麼時候回來的……”盧氏慌得抹了淚起身。
“今日縣試放榜,母親忘了?”
盧氏這才醒神,忙不疊點頭:“對,對,今日放榜,我知你進了府試,後頭這幾場如何?”
“案首。”何七從牙縫裡迸出兩個字。
盧氏聞言,眼中先是難抑的喜色劃過,可驟然想到什麼,眼裡喜悅剛冒頭就散了,飛速地看了何明鏡一眼,怔愣着往後退了幾步,重新跌坐在榻上。
“母親好像一點也不驚訝?是早就笃定是有人會幫我嗎?還是母親先前就知我有考案首的本事,可這連我自己都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人,不要說清江了,就說郡王府的幾位同窗,比起我來都各有所長。憑什麼我今日能得這個案首?母親應該知道吧?”何七語氣激動,甚至帶着幾分咄咄逼人的意味,她多說一句,盧氏的頭就低一分。
“七弟,既然你都聽到了,那也省得我再跟你說了,”何明鏡起身走向何七,臉上甚至還帶着笑,“考了案首,不是喜事嗎?将來就是秀才了,再用功幾年,就可直接去鄉試了。咱們小舅舅,讀了這麼些年,也才跟你差不多。你為何要如此。”
何明鏡的話語實在是過于冷靜,仿佛要同那糟老頭成親的是旁人一般。何七不可思議地望向她,與之對視片刻,确認她腮邊那笑不似強裝,終于道:“何明鏡,你知不知道你要嫁的是什麼人?他垂垂老矣,你青春正好,你真的能忍受将大好年華抛卻在一個老頭的後院,替他操勞後宅,你為什麼還能笑得出來?”
“我怎麼會不知道,你把我當什麼人了?”何明鏡逼近半步,臉上笑影兒淡了,“段知縣擡舉,一來你考功名多個倚仗,二來娘在家中不必那麼辛苦,看人眼色,有何不可?”
“有何不可?想要功名,我大可自己去掙,縣試,府試,院試,一個個來考,也能是秀才。你我雖不親近,但我好歹叫你一聲二姐,靠你的血肉,靠你的施舍,掙來的功名,你覺得我往後能睡得安穩嗎?”何七是想早日考上秀才,過上安生日子,但絕不是靠這種辦法。
聞言,何明鏡冷嗤一聲,道:“大哥從縣試考,這麼多年,他現在到哪裡去了?極寒之地,能不能活下來都不曉得。”
何七幾乎要被何明鏡這話氣笑了,道:“好,你不信我。我是不是真的會像大哥一樣且先不論,母親是家中正房娘子,這幾年,陳姨娘再怎麼翻天,老爺也沒叫她越過母親去,如何就要靠你去給母親掙體面……”
“啪”的一聲響起打斷了何七的話。何七的頭被打得偏在一旁,額間的碎發都散落了下來。默然半晌,再回過頭去,就見何明鏡眼角通紅,道:“這話偏你說不得!你知不知道,娘生你那回,差點過去了,就是因為老爺和陳姨娘。體面?那時候,娘性命都差點不保,哪裡還有體面?我出了閣,娘在家中就隻剩你和玉姐兒了,你一年年考,娘一年年熬,要熬到幾時?”何明鏡說完,兩行淚就從眼中滑落。盧氏見狀,忙抽出帕子來替她擦拭。
“我的兒,娘不要你為我做這些,這麼多年都過來了,你七弟說的不錯,你何苦要搭上自個兒的一輩子,娘隻要你過得好,你去跳那火坑,叫娘怎麼活啊。”盧氏捧起何明鏡的臉,語氣凄切。
何明鏡臉上的決絕終于開始崩塌,聲音顫抖道:“娘,這事改不了,知縣要娶,老爺也答應了,既沒有别的路可走,那不如為家裡好好打算……”
何七捂着一邊微微發燙的臉,一言不發地看着面前的母女倆,眼裡情緒翻湧,上前道:“是沒有别的路可走,還是你自己把路走死了?你既心中也不願嫁,何必要拿旁人做借口說服自己?”
何七說罷,便奪門而出,一路疾步回到自己屋裡,卻發現何明玉也蔫蔫地坐在裡頭。
“七弟,你回來了!”何明玉鼻頭紅紅的,顯然是剛才哭過了。何七不想她竟在裡頭,隻覺得自己此刻有些狼狽,回身整理了額上的碎發,才重新轉過去。
“七弟,今日是不是放榜,你考得如何?”何明玉顯然還沒從悲傷中緩過勁來,喉嚨還哽咽着。
“左右在榜上,先不提這個……”何七含糊答道,她這會兒知道她這個案首是如何來的,多提一句都覺得燙嘴,目光遊移之間,見道桌上放着一碟子新征的糕點,便到:“五姐姐又做點心了?”
“那不是我做的,”何明玉盯着糕餅發呆,“那是二姐姐教拂柳做的。二姐說七弟你每日放課晚,下午要吃些點心墊墊肚子。她手藝好,原先,一直都是她親做的,如今要出門子,便把這些方子教給拂柳做。”
“你說什麼?”何七喉頭一梗,從通判府那時起,每日在她的書籃裡塞點心的難道不是何明玉嗎,還有那張在寫着“船到橋頭自然直”的紙條……難道說,這些都是何明鏡做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