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翻來覆去的做什麼?不睡覺了?”明日便是縣試放榜,先前拂柳曾遞話來,說放榜之後何七便可回去了。是以在郡王府的最後一夜,世孫叫卿松與何七一起住在了他屋裡頭。
“我這不是,頭一回住到世孫的屋子裡頭來嗎?這麼柔軟的被褥,可不得好好受用受用一下。”何七嘴上糊弄,心裡頭卻是有些不安。明明縣試都結束了,後頭幾場也十分順利,四書題變難了些,但對何七來說是得心應手,至于提堂知縣面試,那位段知縣也并未為難他,反而還十分和藹。這幾場考下來,何七對自己最後交上去的考卷并不擔心,可不知怎的,她總是心中不安。
“何兄可是在擔心明日放榜?夫子前頭一直誇你文章寫得好,明日肯定是榜上有名的。”卿松似乎是聽出了何七心中有事。
“這會兒急,早做什麼去了?卷都繳了,難不成還能抽出來重寫不成?”世孫說話顯然不像卿松那樣熨帖。
何七雖根本不擔心這個,但還是在黑暗中朝着世孫的方向瞪了一眼,對那一團被包道:“這幾日來都沒見到任二公子,世孫知道他去哪兒了?”
“他早些日子回京城去了。”世孫是得意地哼哼兩聲,任二公子離開臨江,何七手裡頭的那些“把柄”也就沒用了。
“回京城了?”世孫難道不知任二公子還在臨江嗎?何七心中驚訝,她以為臨江郡王府的人應該知道任二是做什麼去了,不想連世孫都不知道。
“是,任二公子回去,世孫該失落了,世孫先前什麼事都要照着任二公子做,現在他走了,可就每日沒人學了。”卿松語氣裡帶着一絲笑意。
被包裡的人一下坐起身,惱怒道:“卿松,你又亂說甚麼?我可沒有。”
這話卻勾起了何七的好奇:“卿兄,世孫他學什麼呢?”
卿松裹着被子悶笑,道:“何兄這就不知道了。任二公子初來府上時,郡王爺曾贊他行止有古君子之風,世孫聽了,便也事事對照着任二公子做。有一年端午,世孫見任二公子佩艾草荷包,非要任連夜趕制一個一樣的,可待做出來,時節都過了……”
“原來如此,竟還有這種原委……”何七聲音意味深長,世孫那頭已經急得拍起床來了:“你們兩個,再這樣嚼蛆,我把你們都趕出屋去,别在我這兒歇了!”
“哎呀,我不敢了,不敢了。”何七佯裝被吓着,心道這小玩意兒還真有意思。她還以為這世孫是愛慕任二公子呢,原來不過是因為郡王爺的一句誇贊。回想起過往種種,這世孫還真是個孝子賢孫,把郡王爺的話都放心上。
然想起那日見着任二公子的情形,她心中又浮現一絲怪異。任二公子怎麼會在軍營之中呢,而且瞧着軍中的将士都聽他指揮,一點也不像個病秧子。他當真是因為身體不好才來臨川郡王府修養的嗎?何七心中疑問重重,但想起答應過任二公子的事,并未将那日所見說出來,隻想着後邊若有機會碰着陸鳴珂,便去探探他的口風。他父親是陸佥戎,總該知道些什麼吧?
……
沉沉睡去後,何七再睜開眼時天才蒙蒙亮。她醒得早,見卿松和世孫還睡着,便獨自悄聲出了門。早春的清晨,還帶着陣陣寒氣,吸上一口,頭腦頓時清明許多。何七裹了裹衣裳,仰頭環顧郡王府,因着還早,所以并不似平時那般人來人往,反而安靜得很,甚至能聽過風吹過樹葉的聲音。
“你怎麼這麼早就醒來了?”
何七回頭,發現是世孫披着件月白中衣就晃出來了,發髻還散着幾縷。晨霧裡這般打扮,叫何七覺得眼熟,仔細回想,她頭回見到世孫時,他好像就穿着這麼一身叫人辨明不出身份的樸素衣裳。不過比起那時,世孫已經長高了許多,臉上的稚氣也褪去了些,不笑的時候看人,依舊帶着寒芒,但收斂了些。
想到這家夥人前人後完全是兩幅面孔,何七不由地又笑起來。世孫見她笑意,不由道:“你又笑甚麼?”
何七不語,隻背過身去,世孫嘟囔道:“你癔症了?大清早杵這兒喝西北風。不過你過了正場,已經可直接考府試,這回就算榜上無名也無妨。我又不會把你趕出郡王府的學塾。”
聞言,何七不由噗嗤一笑,回頭道:“你以為我是在擔心這個嗎?”
世孫鬧了個臉紅,道:“不是嗎?那你有什麼好擔心的?”
“世孫放心,要是被趕出去,我還能跟着林師叔到山上讀書,天無絕人之路嘛。”
兩人說話的片刻,朝陽一點點躍上屋檐,将二人的影子拉得老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