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場的試帖詩題為:雪魄冰花涼氣清。何七方才乍一看題,便覺這詩句有些熟悉,可并未細想,隻道是尋常詠雪題目,沒往心裡去,暗忖着照雪景描摹便是。
待寫罷兩篇四書文,再端詳這詩題,倒嚼出些滋味來。冬月裡鵝毛大雪,合該用“寒氣”“霜氣”方對景,這“涼氣”二字用在三九天,豈不寡淡?何七擲了筆管兒,閉眼揉着眉心細想。
忽的靈光一閃——這不正是先前在李通判府上讀書時,趙元禮同她與顧妙真講過的嗎?正是端午那日,趙元禮領着她們兩去街市,粉牆裡斜出一枝白花,幽香陣陣,并不刺鼻,卻能得能鎮暑氣。趙元禮叫二人輪流說一句與栀子相關的詩,後來她與顧妙真實在是說不出來了,趙元禮便徑自說了一堆,這首雪魄冰花便是其中之一。
這縣試果然是暗藏機鋒,看來人一多,題目也要刁鑽起來,何七猜測,若是将這首試帖詩寫做了雪花的考生,是進不了下一場的,少不得要吃了暗虧。
何七拍膝暗道僥幸,還好她方才沒有輕率落筆,而是回想一番,避開了這個坑。不過既然知道是要以栀子作詩,那後邊便容易了。
何七咬筆杆子琢磨半晌,終是落下四句:
《賦得栀子》
素魄凝霜月作鄰,暗香浮夜不沾塵。
豈随桃李争春色,更持玉節立斜陽。
題目原詩的最後兩句為“一鈎新月風牽影,暗送嬌香入畫庭”,十分巧妙,從虛處入筆,卻能傳其神韻,将栀子暗香飛動寫于詩中。如果縣試中也能寫出這般巧妙的詩,自然是再好不過。
然何七現在寫文章雖稱得上還行,但寫詩卻還未達到這個境地,沒有此等筆力,強要學那巧宗兒,倒似東施效颦,反落個畫虎不成。橫豎詠物抓準脾性,總強過那些個離題萬丈的酸文。所以何七還是選擇了最穩妥的寫法,詠栀子特性,雖不那麼出彩,但絕不出格。
待題罷這四句詩,日頭早偏過晌午了。縣試規矩,日落鎖院,斷不與考生留燭火。何七雖草稿已成,到底要謄作正卷。胡亂扒了兩口冷飯,便伏案謄卷,仔仔細細一筆一劃将草稿謄抄上去。都寫完後還餘下些時間,何七又檢查了好幾遍,才放心繳卷。
衆考生推推搡搡擠出龍門,外頭早烏泱泱圍着一圈接考的。何七原是為着要為縣試做準備前幾日才住到山上去的,這幾日考試,自是要住回家中的。萱草居那起子人不是要害她嗎?她今日完好回去,就在他們眼前待着,晾他們也不敢再多做什麼,等縣試結束後再料理。
偏生踮腳張望半日,自家車轎影子也不見。正納悶間,忽聽人堆裡脆生生叫喚:“七公子!公子今日正場可還順當?”原是拂柳這丫頭擠得鬓發散亂,費力從人堆裡出來到何七前頭。
“一切都好,先回去罷。”何七說罷,卻聽拂柳道:“夫人傳話...教公子且在山上溫書,待放榜再作計較。”
“為何?”何七脫口而出,沒想到拂柳來卻并不是來迎她回去的。
“可是家中出了什麼事?”見拂柳不語,何七又問。
“這…夫人也沒同我說緣故。”拂柳低着頭,似乎不敢對着何七的眼睛,又道:“夫人叫我來,是問問公子是否有甚麼要從家中捎帶的物件,等明日會遣人送給公子。”
“我……我不缺什麼東西,你回去罷。”何七将拂柳打發走,身上的疲憊頓時湧了上來。今日從被綁到被救,再到考完正場,簡直不像是隻過了一日。此時考棚外的人群已漸漸散去了,獨留何七一人在路上慢悠悠的晃着。
考者衆多,第二場估計要過幾日才會開始,去林子鶴那裡靜心讀書幾日也是好的。即便是這樣想,何七的步履仍有些無力。
“何七!這大冷天的獨個兒晃蕩個甚!”何七正一人出神,卻被一道聲音給生生打斷了,轱辘聲兒都沒蓋過這嗓子。她猛回頭一望,是世孫與卿松正坐在馬車上看着她。
“你那六哥呢?你怎麼一個人?”
何七不知該如何解釋,何懷環巴不得她不來考試,哪裡會等她,盧氏那兒她就更不清楚是什麼情況了,隻得歎口氣,道:“我今夜宿在林師叔處,現要出城去。”
“去孤山先生那兒?你…你今日不會也是從那裡來的吧?這光是走來都要幾個時辰了吧?你下場考試怎麼辦?”世孫被驚得問了一連串問題,見何七始終不語,似乎明白了什麼,思量片刻,道:“你來郡王府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