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氏暈倒了,還是被累暈的。
她被擡回來時面色慘白,嘴唇上一點血色也無,隻泛着烏青,明明披着厚厚的襖,卻像是襖裡頭罩了個人,不像是人穿着襖,身子輕飄飄的。仆婦們架着她從何七的搖床邊經過時,何七都擔心她的手腳會被仆婦不小心扯斷。
何七知道盧娘子生她時身子受損,可這還沒出月子,她便下地了。這對一個剛生産完的婦人來說已經是罕見,而更令何七驚詫的事,又過幾日,盧氏便開始着手處理宅中的事務了。雖然李媽媽多次勸阻,可她并沒有要作罷的意思,聽說是宅裡有客人上門,盧氏執意要親自接待。
所以盧氏今日這一暈是何七意料之中,這般勉強自己,總會撐不住的。
“你可瞧見了,二舅爺今年又帶了一堆人來宅裡,弄得園子裡頭亂糟糟的。那些花草可是夫人才差人栽進地裡的,這會兒都被他們糟蹋得不成樣子了。”
“可不是嗎?這二舅爺年年都不知從哪個鄉下帶着一大家子人來宅裡打秋風,依我看呐,還是老爺太心善,念着從前的恩情,對這個二舅舅是無有不依的。他一來,那吃的喝的還有珍奇都像流水一樣地送進他們院子裡頭,也不知道能不能用明白,那可都是白花花的銀子啊。”
“他們怎麼用不明白?他們可挑剔着呢!夫人這還沒出月子,就要應付他們,一下是褥子不夠軟,一下是炭火不夠暖,這不是做弄人麼?換我是夫人,我哪裡能捱到今日再暈,早就撐不住了。”
暖閣外,幾個丫鬟正在叽叽喳喳地閑聊,全然不顧裡頭昏迷的盧氏和襁褓裡的何七。正如他們所說,何老夫人的兄弟,被宅裡衆人叫做二舅爺的,來宅上做客了,盧氏本就身體虛弱,他們一來更是不堪其擾,今日突然暈倒了。李媽媽與郎中一道去抓藥,留下這幾個小丫鬟照顧盧氏。
“你還想做夫人?你就是個丫鬟命,跟咱們一樣,隻有老老實實伺候人的命。”
“你以為夫人命好?哼,這命給我我還不要呢。累死累活這麼些年,得了什麼好?就算生了七公子也不頂用。你看看夫人現在這個樣子,月子裡頭累成這樣,還能有幾時好活?看着便是短命相。還不若趕緊替自己尋個去處,我聽說啊,陳姨娘屋裡頭的丫鬟發月錢可都比咱們多好幾錢呢,每日幹活也不累人,改日我也要托王管事的把我弄去陳姨娘院裡幹活,跟個寬厚大方的主子,到手的銀子拿的多,可比什麼都強。”
說到這兒,丫鬟們又七嘴八舌地議論起将來的出路,但沒有一條是留在盧氏這裡的,其間還不乏對盧氏的嘲戲之語。何七沉沉歎一口氣,沒再聽下去。
自從知道何老爺和盧氏關系不好,何七這才開始留意這家中的事情。多虧了這些八卦的丫鬟們,她短短幾日就罷何家的情況摸了個大概。
何家是臨江府的茶商,原先隻是小本生意,何老爺何佑幼時甚至還因為家中生意不順窮得揭不開鍋,還需要靠家中親戚周濟。但他偶然得了什麼機緣,一步步把何家的聲音給救活了。現在何家的茶葉會銷往大曆各地,甚至還會賣給羅刹國的一些商人,便是在商人遍地的臨江府也有一席之地。所以這銀子嘛,何家還是有那麼一點的。
銀子多,家中人也不少,主要人口有何老夫人,何老爺,盧氏,陳姨娘和若幹子女,何老爺還有幾個年輕小妾,但因為陳姨娘一家獨大,所以這幾個小妾存在感低微,何七便沒把她們算進去。
而盧氏雖然管着後宅,但也僅僅是管着,跟剛剛那丫鬟講的一樣,苦沒少吃,福沒享到,辛辛苦苦給人打工,最後發現不如和老爺青梅竹馬的陳姨娘動動嘴皮子來得有用。就譬如這二舅爺,是從前接濟過何佑母子的人之一,盧氏好生接待他們,也得不了什麼好,還傷身傷神,可若是不好好幹,何老夫人那兒肯定又要不滿意了,屆時肯定少不了一頓磋磨。盧氏又偏偏是個要強的性子,事事不肯認輸服軟,所以今日才會有累暈這麼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