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抑的憤怒導出憎恨。從一柄劍的角度看,無名之輩盜取主人的聲名和榮光,竊據以為所有,确實十足值得憤怒。
何況這位主人早就死去。在很多時候,死人都要比活人重要得多。
莊玦在心裡電轉過這些念頭,快的連自己都分不清思緒,也無法再接着想下去。劇烈的光的放射浩浩湯湯,向四野傾瀉,亮的像是一輪激切的大太陽,輝光分毫必現,又都融在一起,形成一大團亮得讓人看不清的撲天劍影。
飛光長劍淹沒融化在空中,至極的雪亮光芒中已看不清它身處何方。飛光不是莊玦的劍,此時它借助莊玦的手,終于來到最後之地,從它憎惡的敵人身體中取回屬于自己的最後一縷靈魄與劍力。目的終究達成,莊玦不再能感知到它,飛光主動脫離開他的身邊,對他毫無留戀,因他根本不是自己的主人。
壓抑至極的爆閃光核化作橫絕天幕的一道輝煌長河,快的不及人反應。無數飛光的劍影将伯星白吞噬,轉瞬之間,橫絕天河漫流四野,追逐着莊玦的青色衣角,向他飛快地奔逐而來。
銀星光閃,浪湧接天,分明是青天白日的晴朗好天氣,人間天上,居然驟地奔湧出一道濤濤天河,将蔚藍天色一力遮蔽。波光銀漫,遙遙從天上要垂下人間。
***
危難之際,天中忽然閃現一片柔和青霧,将奔流不息的雲間星河輕柔攔住。
青色的氣霧初時是很稀薄的,幾乎人眼不可辨别,隻在無數劍光奔閃的角落處,被浪濤中無處不隐藏的銀色劍鋒光點反射,在若有似無處呈現出一點青影痕迹。然而很快這道屏障變得堅實而可靠,像是一層淡青的蛋殼,将天地溫柔擁抱在它的懷中。
同時也将兇猛風浪之外的圍觀之人,遮擋在無邊的滔天殺氣鋒光之外。柔和的氣霧一卷,将本就在風浪邊緣的人們推得更開,一種輕柔的示警與拒絕,将聚在原地時刻觀望,始終不肯離開的人群驅遠。
這種力量很甯靜,然而行動之間,透露出一種不可拒絕的肅穆之感。
“嗯?是明和真人?”有人疑惑地說着,被激蕩不休的局勢攪暈了頭腦,一時昏昏然地這樣說着,一邊試圖伸手去感知那道忽如其來的屏障。他的指尖向前探去,隻一丁點的距離,忽然感到一點冰冷觸感自掌中一瞬而過,劍的銳利從缥缈青霧中,危險地探出頭來。
危險的感覺令人悚然而驚,他忽然收手,頓感靈台清明許多,不再昏昏沉沉,不知所謂。
以手試探這種事,自然也再不會做了。
明和真人的聲音果然也從雲間霧裡飄飄然地落下來,落在每個人的耳邊。分明周圍嘈雜不堪,然而明和真人的聲音雖然清緩,卻如同在每個人耳邊響起一般,言談和緩,清晰地不會被任何一個人聽錯或遺漏。
居清绮道:“此間實在危險。衆人不妨還是離開的好。”
他分明不是此間的主人,卻隐隐有主人安排賓客的作風。話語雖然溫柔,但是不容置疑。
衆人不由面面相觑。
其他宗門的客人或有猶疑,許多一聽他的話,立刻動搖到無可附加,恨不得立刻攜徒帶衆,遠遠離開這是非之地才好。天想的到!本來隻是來參與一場大派婚典而已,怎料事情居然發展如此,再在這裡繼續呆下去,隻怕熱鬧雖然好看,人卻都要看沒了。
此前隻是伯星白而已,雖然盛怒,但仍顧念在自己宗門之中,出手之時留有餘力。即使如此,漫天沉重緊張的劍意已然令人屏息壓抑,隻是好在周邊人物衆多,彼此支援依仗,倒還能齊心并力,略借一借周邊修為高深之人的屏障,掩蔽自身。但眼下烈度陡然升級,若不是居清绮及時出手為衆人擋下一劫,垂天長河流速甚疾,或許就當立即收割一些修為不高之士的生命。
他們自在去留,旋鋒界無人理睬。然而居清绮并非本門的主人,如此發号施令,卻不得不引來門派中人的反對。
更何況旋鋒界本就是劍修派門,本就喜愛磨砺劍上鋒光。此番大敵當前,見所未見的高妙劍勢層出不窮,又兼風雲變幻,幾番拆擋難分高下,這樣精彩絕倫的鬥戰隻怕錯過後再過幾百年也看不見,現在居清绮出言請他們離場,又怎能就此甘心。
當即便有旋鋒界的門中長老一振袖,高聲向居清绮言道:“我卻不走!”
他本準備向居清绮再說些什麼,比如你并非此地主人,雖然出自好心也不能對我等發号施令雲雲,轉念又想起之前劍聲高鳴,揭示外來洶洶之敵,與這位離合崖的真人大有襟帶關系,此時你趕我們走實在可疑,難道是另有居心?
但這些話在胸中一過,卻說不出來。
反倒是有些慚愧了。隻因以離合崖明和真人的美好名聲,拿這些說辭來辯駁,隻會顯得自己是小人之心。再說方才若不是居清绮他及時出手,為衆人化消天湧劍潮,說不好周邊人現在就該躺在地上哀叫不絕,血流污濕遍地——這種人情,已然顯出明和真人十分的好意了。
對這樣的反應,居清绮倒也不算意外。
雲天青霧之上,空中樓閣飛懸空中,猶然一片明空高徹,不受外間風雷雲水的劍勢變化所激擾。長風吹拂,居清绮終于步出閣外,憑欄而立,他與莊玦同樣的青色衣袍,在風中被吹出簌簌的聲響。
青冥在他的袖間,随風吹拂,在翻飛衣袖間偶爾閃露出水波一樣的濃郁色澤——它是一柄短劍,日常青霧籠在身上,顯出一點潤澤形貌,仿佛是溫柔沉鈍的守護之劍。然而此時劍上青霧盡去,撒播空中成為軟羅屏障,青冥被居清绮持在手中,終于在居清绮蒼白的腕骨下方,微微探出一點鋒銳的、獨屬于劍的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