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語紛紛,其實也不過一瞬而已。血紅氣浪排空而過,眼前豁然開朗。雷電炸響之處血氣暫退,空地之上,已然顯現四條人影。
是的,四個人。
那最後一人也終于發聲,他冷冷道:“莫要不識好歹了。”
居清绮隻搖頭道:“既然來了,不必再如此虛僞。彼之用心,我自然明白,但此時還要惺惺作态,指望誘騙于我便可兵不血刃,實在引人發笑。”
那女子面色一沉,正待說話,忽而周邊血色氣浪褪去送出額外身形,不由便将目光投注到莊玦身上。
這一注目間,陡然心神動搖,幾乎忘了身處何間。
莊玦見狀,道:“我隻是個過路之人,不礙你們的事,請自便。”
身旁那冷漠男子也早把目光轉到他的身上,聞言冷冷道:“走?你走得了嗎?”
“為什麼不能?撞見了你們宗門内鬥,便要将路人也殺人滅口?”
“妖魔海中還有無辜路人?”
那女子将目光一直投注在莊玦身上,此時聞言,忽然輕移螓首,将手中輕羅纨扇向身側略斜,撲打了一下那最後發聲之人的手背。
她柔聲說:“……想來這位,一定就是最近卓有聲名的莊真人。”
莊玦自從來到此間,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這麼客氣而尊重地稱自己一句真人,而不是直接把他當做一件玩物。
殺人果然很有效。天下之理,也都是在對方生命受到威脅時,突然就變得特别清正平和。
莊玦于是微笑道:“不錯,是我。”
居清绮在一旁旁觀,見他忽然笑了,心下頓時生出一種很不妙的預感,簡直成為一種條件反射。
然而莊玦這次倒沒有笑完就立刻拔劍殺人。
那女子聽了,溫柔言道:“原來如此。莊真人的事,我聽聞不少,今日有幸得窺天顔,才知世上真有仙人,言語也不能比拟。”
“那我可以走了嗎?”
“這是自然。”女子即答,“這本是我文瀾仙宗内部之事,與真人無關。真人自在來去即可。”
莊玦聽着,唇邊一直噙着非常微妙的笑意,等她婉婉說完,卻忽然出聲道:“燕平君是我殺的。”
他這話說的突兀,在場衆人,無不愕然。
莊玦将目光盯在他們面上,緩緩道:“既然是為燕平君氏族被滅的血案而來,居清绮之外,此時尚還發現另有我這個兇手。那麼,你們要如何做呢?”
“怎樣,”他似笑非笑地說,目光在衆人面上逡巡,“我現在還能自在來去嗎?此事不如現在就分剖個明明白白,以防日後再生事端。”
***
莊玦此人實在難以應對。
女子心下如此想,與身邊師兄弟交換眼神,一時都無法作答。突如其來的坦承和緊随其後的催逼,實在是抛出了一個巨大而為難的問題。更令人為難的是——此事的解決答案,根本也不掌握在他們的手中。
莊玦實在兇名在外。在場之人也都是門中佼佼子弟,聽聞過一些莊玦的可怕戰績,無一例外,盡數滅門,當止小兒夜啼。但他們畢竟不曾親眼見過,心中總還有自己的一分天驕自信,覺得自己就算對上他,也不至于立刻就死狀凄慘。燕平君死于防備不佳,再之前種種慘案死人,不是修為低微的無名小卒,就是自視甚高輕敵太過,最終都被莊玦收走人頭。這樣想來,莊玦莊真人雖然鬥戰兇悍,但隻要做好準備積極應對,大抵也不算十分可怕了。
但危險程度不足十分,總也有個八分,要他們好端端地拼上命去與莊玦相抗,那也……毫無必要。
宗門暗湧,師門布局,雖然很是重要,但也不至于出一場公差,就要斷胳膊斷腿,把道途賠上。道途若被毀,積極奔走表現又還有什麼意義?豈不是本末倒置?
他們來此隻是為居清绮,不想橫生枝節。更何況此時讓莊玦抽身事外也沒什麼,事情總要一樁一件地慢慢收拾,等上頭的人騰出手來,最後自然會再來與他清算。
燕平君自然不是居清绮殺的,他隻是做了血祭與血煉,方才到來之時,就已經說的很是清楚明白。真兇雖然也在眼前,但此景此景下當然都樂于裝做不知,大家都不說破,隻将莊玦速速送離現場,豈不是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可莊玦此時忽然自曝身份,其下用意顯然不是此時離開便自作罷——他要的是一個承諾,一個既往不咎的承諾。殺害燕氏鎮守,破開兩界封印,緻使妖物潮湧地氣混亂的故事,此後就當揭過不提。
此等大事,并不是他們能做主的。這個承諾無法做出,可閉口不言,莊玦隻怕立時就要成為他們的敵人。
實在棘手。
莊玦見他們不答,又問一遍,仍是一片沉寂。他将目光掃過四周,忽而擺袖,灑然而笑。
他道:“可見你們也并非是要理正門庭法度,也不是要給燕氏讨個公道。”
“你們的目标就是居清绮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