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瀾仙宗的人要給玉崖治下的燕平君讨要一個說法，這真是我今年聽到的最可笑的事。”

死水一般的沉寂中，居清绮最先開口說話。

粘稠如有實質的血色氣霧被雷聲暫時逐退，在當下靜至落針可聞的處境中，他的聲音清亮：

“既然如此為玉崖盡心竭力，不若自此脫出文瀾，投奔玉崖好了。我想彤崖道君定然不會拒絕你們。”

“居師兄自身淪落便妄生非議，議論我等，實在很不體面。”女子輕蹙娥眉，執纨扇的手纖長秀美，掩在襟前。她雖然是這四人中唯一一名女子，但行走對答之間，不難看出她才是這一行人中，真正的首腦人物。

此時居清绮主動出聲，打破了因莊玦所生的凝滞困境，她心下一松，當即将重心移轉回來，輕巧自然地将話題滑過方才的為難之境。

居清绮卻道：“是嗎？燕平君世世代代皆是南山玉崖的封屬。守鎮封地，掌管妖魔通道，就是他們燕氏一系對南山玉崖的使命。他們家不但死了人，還失去對妖魔海的一大牽制手段，自然着惱。隻是我也不曾想到，玉崖竟不需要自己出人，反倒是我們文瀾内部的人生怕玉崖不悅，為他主動做狗。”

他這話說的也太難聽了，不留絲毫情面。在場之人除了莊玦與他，其餘面上皆變色。

那女子秀眉微揚，聲音壓低帶了警告之意，道：“文瀾玉崖兩宗一向交好，彼此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怎可任憑你如此信口侮辱兩家情誼。居清绮，你實在已經罪無可恕。”

“你是何人，敢來恕我？”居清绮冷笑回敬，“莫再虛僞了，榮辱與共也不過是你等一廂情願。處處退讓以換取外宗情誼，我輩不恥，你倒還洋洋得意起來。身在文瀾卻偏幫玉崖，該死的人是你們。莫要以為搶在我師兄之前将我羁縻，就能以此做籌碼，回山向師兄發難。”

旁邊一同前來之人聽見他們言語交鋒，厲聲插入話來：“你不必四處攀扯！以殘忍手法血祭之後，又将人體煉為法器，莫說燕平君身份貴重，便是尋常人等，對屍體行如此侮辱，也足以令人不齒！你自行之事卻偏要拖出封少掌來，憑空将師兄的名聲也辱沒！”

莊玦在旁冷眼旁觀，并不做聲言語。

居清绮雖然有諸多“情急之下”“萬不得已”“害中取小”等等辯駁言語，然而此時也根本不與他們分說。反正對方是絕不會聽他言辭的，此時澄清與辯解，倒像是低人一等，在急急請求他們的認可和諒解似的。

笑話，對面四人不過與自己同輩，如何有審判他的權力？

若是真回到宗門之外，執法堂中，居清绮自然會原原本本陳述許多，為自己據言相駁。但此時妖魔海中，卻不能遂對面之人的願。更何況他們出動如此之急，顯然便是要在封星江得知之前，便将自己押解回去——那倒是堂中真正審判自己的是誰，又是否真能公平存正……難道還能抱半分希望不成？

想來他們背後的長老派系，大抵是将裁決之人都安排定了，隻等他自投網羅，為他定罪。

定罪之後自然就憑空生出了籌碼，既然做了籌碼，封星江便不得不分出心來處理。

所以來人明明厲聲斥責自己行異端邪術，破壞文瀾玉崖之間的友好交情，如此種種，居清绮卻不與他們在這個話題上多做糾纏。各執一詞且毫無溝通可能的話，說了也是白費口舌。不如直刺背後要義……雖然對方必然也不會承認，但總歸可以讓他們難堪。

居清绮冷視着他們。

“世家果然都是不可信之徒。”他冷言道，“天下三家，文瀾，玉崖，皆以宗門而立。唯有你定州柏氏枝節蔓延，以龐大世家根系深植天下。我早就苦苦向掌門谏言，既入宗門便當塵緣斷絕，根本不應放縱這大大小小的世家随意拜入門庭。隻是掌門不聽，放縱你們至此——”

他話到這裡，容顔愈發冷凝，道：“我本以天下為計，有何懼哉？反倒是你們隻以門戶私利，與玉崖中的氏族家人沆瀣一氣，嘤嘤相應，隻顧及家門利益要因玉崖不悅而受損，又要以我為憑，向封師兄讨取利益，從來不思文瀾該如何……哼，每日精心計算不過蠅營狗苟，卻偏自以為得天下之利——與你們站在一處，都是令我受辱！”

他忽然說出這一長串話來，不留分毫情面，對面四人完全沒有料到他翻臉如此之快，毫無心理準備，不由面上都顯出吃驚之色。

莊玦旁觀之下，覺得他們隻是吃驚，然而絲毫沒有惱羞成怒的顔色。可見雖然居清绮疾言厲色，氣憤填膺，對他們來說卻完全造不成什麼損傷。

也是，你畢竟不能拿别人絲毫不在意的事去攻擊對方。居清绮如此情切激憤，是因為他很在乎宗門的利益與立場。但若對方從來都不曾在意過，用這一點來斥責對方，根本就是不痛不癢——對方隻會驚異于他如何突然翻臉，發這樣大的脾氣，以及……

以及怎麼這麼不體面。

為首的柏姓女子吃驚之下，很快顯出愠怒的神情。

她捏緊團扇的柄，道：“我輩族人豈可任你信口侮辱！居清绮，你實在是，實在是……”

她氣得發抖，一時居然說不出話來。

忽然一道莊玦陌生的聲音插話進來。

“你不喜歡他說的話，那你就打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