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亡命天涯,那有什麼想去的地方嗎?”
居清绮沒有立時回答他的話,反而略一沉吟,将目光移到莊玦身下青木之上。
他說:“我解劍陣的時候,瞧見遠方一片金色火光,更有妖鳥血瞳自天幕浮出。現在想來,倒不是妖群内部的争鬥,而是由于你在。”
“不錯。”
“既然你現下在此,想來一定是你勝。想當初遮天妖氛,即使我身處遠方,仍覺心惡,必定是那妖鳥始祖親身顯現。卻不知它是生是死?”
“已被我斬除。”
居清绮沉默了一會兒。
“不算意外,但我仍然非常吃驚。”他說。說完此句,仍是久久不做聲響,顯然是仍沉在震撼之中,需要一段額外的時間來撫平自己動蕩的心境。
莊玦一反常态,十分耐性地等他,終于等到居清绮再度開口說話:
“即使是妖魔所居之地,彼此之間仍有地力相峙,才可保持四方平衡。南方既有火鳥,北方自然有水怪。現在赤野妖鳥之祖被你斬殺,雖族群尚存,已然氣勢衰頹,絲毫不足為懼。隻是妖族大能滅亡正如地缺一角,天地氣勢流變,必然向犄角相抵的另一方湧聚而去。”
居清绮說到這裡,一撣衣袖,擡起頭來向莊玦道:“你攜這一方青木來此,想必是要将妖魔之井自此堵塞住?”
“正是如此。隻是沒想到你會已然将其再度封印。實在是出衆的人物,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我該為你的稱贊而高興嗎?”居清绮平平地說。
這句話不含任何嘲諷的意思,倒真的是他的真心話。
事情發生的太多,又太混亂,好像平平無奇過了百年的日子,最後将這一百年裡應有的大事全部集中在最後幾天内爆發一樣。千頭萬緒事态紛亂,以至于莫說旁人,就連當事人自己都不知道心情為何,也不知道究竟該怎樣反應才好。
不能說不開心,但也沒什麼好值得開心的。
既然如此,倒不如将所有思慮,都集中在需要解決的事件之上。情緒什麼的,反正也已經無法掌控,幹脆就任由它去吧。
居清绮說完這一句,幹脆将往事全部抛之腦後,不再與莊玦在已經發生的事上多做糾纏,隻道:“既然已經不辭辛勞地将寶材帶來,我想……還是無論如何都不要浪費的好。畢竟多一重的保障有益無害,再也無須擔心妖魔沖破封印,橫行當世,令凡間多添不知幾許的妖墟廢土了。”
他一邊思索一邊說話,習以為常地支起半邊小臂,撐住下颌。隻是此刻他衣袖破亂,青色衣袖的袖口都變成數縷絲縧,直令捉襟見肘成為一句實指。本來習以為常的動作此時做來,袖側青色如雲的絲線雲縷,頓時都肆無忌憚地随袖向上縮起,随風搖搖拂過他的手臂。半邊手臂都露在妖魔海的血風裡,頓時使這位名門弟子的高雅風采大打折扣。
居清绮已經徹底懶得管了。
他說:“地氣失衡,我自然要向北而去,看一看蜃族夢鲸所處的冥河此時究竟是何光景。失了制衡之力,蜃族定當躁動不安,說不好更生出許多癡心妄想,這等情狀不得不查。說來,這本也是我身為仙宗弟子該為之事,雖然我身淪落至此……但反正已經在妖魔海中,算了,這些多餘自怨自艾的話,也不必說了。怎樣,你既然與我說了這許多的話,要與我同行嗎?”
莊玦說:“有意思。你怎麼會想邀我同行?”
“因為看到你居然也還顧念着人間的安危,還特意伐倒了這一方妖類神木,将其一路拖曳到這裡來。”居清绮說,“我不明白你到底在想什麼,也已經沒力氣去知道……太多事了,我不想去問,你究竟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他話語說的突兀而直白,顯然是真的毫無心力,以至于言談轉折都顯得生硬。沒任何的力氣去雕琢和粉飾什麼,心力交瘁到了極限,幹脆就将心裡所想的一股腦全都倒出來,随後事情究竟如何走向,也不再是自己能夠勸導或幹預或引誘而成的。
莊玦在巨木之上坐着看他,天空黯淡的血月在他的身後,仿佛是一片貼畫。血色的風吹動莊玦藍白色的衣角,他想了一想,忽而對居清绮粲然一笑。
莊玦輕描淡寫地說:“好啊。我答應你。”
他又說:“我去把這塊木頭填入井中,你就趁此機會,換好你的衣服吧。”
***
“你對逃命這種事很熟悉?”
“嗯?你怎麼會忽然有這樣的問題?”
“直覺而已。”莊玦道,“你似乎也太處變不驚了。事發之後的處事,想的也很周全。”
居清绮一時無言以對。
如果這也能叫處變不驚的話,他想,這世上隻怕再沒有什麼境遇能算得上是潦倒。更何況這也算不上周全,如果真的像莊玦所說那麼氣定神閑,他根本就不可能放任自己衣衫破爛,以那種十分不修邊幅的樣子出現在旁人面前。
出身名門的少年子弟自尊心其實因此受到了不小的打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