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清绮沉默了一下。

“如果我真的死了，或許一切就可以兩清，倒真算得上是件好事。”他低聲說，旋即擡起頭來，與莊玦對上目光，清晰地說：“沒有燕平君的血脈法陣就無法運轉，所以我隻能把他的屍體徹底祭煉。他現在屍骨無存，肌膚骨血都被我制成了壓陣法器。”

莊玦輕輕“哦？”了一聲，居然撫掌贊歎：“當機立斷，好氣魄。”

然而居清绮還在繼續：“你帶走了他的頭顱。頭乃六陽魁首，屍體既然殘缺不全，煉成法器後也尚缺一點精血氣脈，不得完全。當時天地異象，山中衆人已然死了不少，屍身都被我搜集，一并投入祭煉……但仍然不足。”

居清绮原本神情掙紮，握劍之手用力到骨節蒼白，顯見他心中激蕩，說到此處時卻忽然顯現出一種詭異的平靜。這種平靜太過反常，以至于鮮明可辨，使人忍不住屏息凝神，靜聽他接下來的話。

居清绮說：“我隻能把他的姬妾子女、旁支血脈，一并提劍都殺了，希望能提取足夠的血脈精粹，足以鎮守四方的氣機。”

莊玦對這種凝滞的氣氛恍若未覺，神色自若地道：“看來是夠了。”

居清绮點頭：“沒錯。幸好是夠了。”

“可見天意憐你。”莊玦評價道，“不然做下這莫大罪惡決心，結果卻不盡如人意，豈不是白白辜負你的自我折磨，也辜負他們的性命？”

他本以為居清绮會沉默，不接受他的好意言辭，将其視為一種開脫。沒想到居清绮居然一點頭，說：“沒錯。”

這下莊玦也驚訝了。

他不由坐直了身子，欲要開口又沉吟，最終道：“我本以為你在在自我厭棄，覺得自己做了大錯事，滿心悔恨又無法回頭……什麼的。”

說到這裡，他自己反倒先笑了，以手支額搖着頭說：“說出這些話都讓我覺得難受。照我說殺就殺了，畢竟此事起因本就不在你我。禍福無門，惟人自召，要怪就怪他們的家主自己吧。”

居清绮則道：“燕平君一系承繼血脈，即是為了守鎮這一處妖魔之井。他在修真界中享有一些特權，日常龃龉也都無人與他計較，正是看在他這一方職責的情面上。現在封印被毀，二界聯通，所有燕氏血脈以身殉陣是理所應當。”

他談論起燕平君血系時，再一次流露出那種目下無人的品評氣概。莊玦看他，覺得他大抵對自己這一特點毫不自知，想來屬實是一種高貴名門出身的獨特象征。

不過莊玦此時已經不會同他計較，甚至覺得這種少年高傲頗有意思，不需要如初見時那般親自動手矯正。

居清绮不知他在想什麼，說到這裡仍然頓住，過了一會兒，方才慢慢繼續道：“……隻可惜雖然知道這樣的道理，親手去做，仍覺不忍。”

莊玦不以為意，隻道：“我想這隻是你殺人殺的太少。多殺一些就沒有心理負擔了。”

居清绮不與他争辯這個。

他說：“雖然我自問問心無愧，再來多少次，我也都會做同樣的事，但……殺人之後還要亵渎屍體，将燕系一脈的屍骨煉制為法器，實在難為世人所容。血煉之術本就頗遭非議，大衆都唾棄其為邪術，我……罷了，雖然不是活煉祭品，但又能好到哪裡去？這等開脫說也無益，不說也罷。”

莊玦聽完，道：“這嘛，封印隻需在入口外側就好，你現在又怎會流落到妖魔海中來呢？”

居清绮聽到這裡，忽然笑了。

自莊玦見到他的第一面起算，還是首次見到居清绮露出笑容，雖然這種笑容一點也不快樂，也隻有半分的灑脫，但總也算是一個笑容。就算充滿了破罐破摔的自嘲，但總歸——他也是笑了。

居清绮原本一直依靠着灰岩，此時略微直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破敗不堪的衣袖，也将垂落的額發仔細地撥到耳後。

“案發之後不都是亡命天涯嗎？”他這樣笑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