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像和通緝令一齊被攤在桌上,柳銳目光不斷遊移,最終将視線定格在通緝令底下那一行行如黑蠅般的小字上,她用指尖在那字上輕輕點了幾下,擡頭看向面前二人。
“這上頭都寫的什麼?”
柳銳不識字,因此每回老念把賬交給她時,都會主動給她念一遍,但此刻老念和包子各懷心事,人雖都站在她面前,思緒卻跑到十萬八千裡,站在那一動不動,還是包子先反應過來,趕緊一拍老念的臂膀:“念姐,你快去給她讀一讀。”
“哦哦,瞧我這記性,咳…林亮,并州溪頭村人,因搶劫而被捕入獄,獄中連殺數名獄卒逃脫,如見此人,務必迅速告知官府,抓獲逃犯有功者,賞五兩白銀,這就是通緝令上寫的全部内容。”
這叫阿亮的小厮原名叫林亮,柳銳在聽到她連殺數名獄卒時便意外地挑了下眉,雖然她沒在山底下蹲過大牢,但牢裡的看守有多麼嚴密,她也是知道一二的,卻不想這林亮竟然能殺死獄卒而後逃之夭夭,可見此人腦子靈活,武功也不差,大概也正是因為如此,她才會被某些人看上,召去做爪牙,和柳峰一起殺她。
所以,這幕後主使到底是誰?是民間自發為民除害的刺客殺手,還是…
柳銳揉了揉太陽穴,對二人囑咐:“既然已經順藤摸瓜找到了她家鄉,那就派人去查一查,找那些鄉裡鄉親問個明白,沒準還能再探查到些什麼。”
老念也是正有這個打算,點點頭正色道:“這件事旁人信不過,我要親自去辦,溪頭村遠得很,來去隻怕得有一個多月,大當家你要照顧好自己。”
說到這,老念一副欲言又止,似乎不知該怎樣說下去的神情,她看了眼包子,而包子也恰好心事重重地與她對視,柳銳将二人的小動作看在眼裡,頓時明白她們是有話還沒說完,輕啧一聲,抱臂笑了笑:“到底什麼事,有話快說,難不成你倆還想瞞着我。”
包子當然不會瞞着她,她深吸口氣,身子前傾,幾乎湊到柳銳的桌前,像是跟人聊八卦那般聚精會神:“大當家的,你千萬别太驚訝,顧清的身份,可能并不是我們所認為的,薛良的夫郎。”
這一句話如驚雷,暗暗打在柳銳的心頭,但不知為何,她并不感到太意外。
她強行逼他成婚那晚,這個人甯折不屈,而後又摔碎了她送的名貴玉镯,縱使她既有威脅,又有示好,他也是軟硬不吃,死活不肯接受她,她有無數次想要問顧清,同樣都是惡人,憑什麼他肯嫁給薛良,卻不肯從了她,但她怕他傷心,所以也沒提過,但後來她覺得不對勁,顧清如此清高孤傲的人,真的會接受一個表面君子,背地裡私自販鹽的妻主麼?
若之前隻是隐隐覺得不對,那今早看到的東西就已經讓她開始生疑了,顧清鎖骨下仍留有鮮紅的守宮砂,這就代表他沒和人同房過,他如此美貌,薛良怎麼會輕易放過?
但若不是薛良的夫郎,他又是誰呢,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那裡,他還是個公子,甚至可能都沒嫁人,說起來,柳銳最開始就是認為他是薛良的夫郎,才搶的那樣肆無忌憚,畢竟,一個落荒而逃的奸臣怎麼配有如此美人?顧清是她勝利的果實,她理應享有,而且薛良很快就會被處罰,顧清要成一個孤苦伶仃的鳏夫了,嫁過人的鳏夫配一個惡人暴徒,誰也不會嫌棄誰,豈非完美?不求他百般感激,至少,他肯定會好好跟她過日子。
可是…
柳銳思緒萬千,然而包子察覺不出,嘴巴叽裡呱啦:“我剛剛去那牢裡見知府,她為了活命,給我提出許多條件,又要送我男人,又要送我錢的,但你知道這些我都不缺的呀,于是我就拒絕了她,可怎知她最後突然說,要和我做個交易,我放她一條生路,而她則會告訴我們顧清的身份,她說顧清大有來頭,我又問她,難道不是薛良的夫郎麼?她聽後哈哈大笑,說顧清的真實身份是…”
夜裡漸涼,濃郁的土腥味順着打開窗戶彌漫至屋裡,那個答案呼之欲出,柳銳甚至都沒有察覺到自己屏住了呼吸,身體也不自覺向前傾,神色嚴肅:“是什麼?”
包子聳聳肩:“是什麼我也不知道。”
将要凝固成形的緊張頓時散成水汽,屋子裡一片安靜無聲,柳銳頓時蹙眉,眯了眯眼,包子怕柳銳要罵人,先一步解釋:“都說了是交易,送她下山,她才會告訴我們,但這交易我不同意,她毀了我小半輩子,我可不想看她逍遙法外,我想大當家你也不會同意的,所以我直接拒了她。”
“而且我想着,要知道顧清的身份,直接問他自己不就行了,哪需要旁人透露,再者顧清是大當家的夫郎,這是你的家務事,我們無論如何也不太好插手。”
——
翌日,一個豔陽高照的大晴天,龍頭嶺上陽光燦爛,老念很早便背着行囊下了山,柳銳送她一程,回來的路上看到幾個男山匪有說有笑地在山路上走着,每個人肩上都還挎着個草籃子。
“哎呀,是大當家!你們幾個快别鬧了,趕緊來給大當家問聲好!”
有個男山匪眼尖,看見柳銳便趕忙招呼同伴,柳銳昨晚沒有睡好,看人時都懶洋洋的,見他們過來問安,便掃了一眼他們的籃子:“你們去摘野菜麼。”
“那倒不是,不過也差不多,前幾日開始,山上的紫荊花就都開了,漫山遍野的,又好看又好聞,郎中說寨子裡的跌打損傷藥快要用完,要我們出來多采點,給她帶回去。”
紫荊花,春日才會盛開,開花時如紫色的蝴蝶,一片片生長于山坡上,香味清新怡人,它也是藥材,具有清熱解毒,活血化淤的功效,用途廣泛,聽到他們是要去給郎中采藥,柳銳沒多做阻攔,交代了兩句便自行回到寨中。
山寨裡一切照舊,沒有大活時,日子便是這樣清閑無聊,柳銳懶散踱步回院,正巧看見顧清蹲在院中的花壇邊,他穿着一身綠色的長衫,黑發如墨傾瀉而下,柳銳出現在門口時,他正在盯着花壇泥土縫裡長出的一株迎春花,指尖覆在花瓣上,動作小心輕柔,聽到背後的聲音,顧清轉頭看她一眼,不知道是不是想起昨日柳銳看到他守宮砂的事,皺了下眉,回過身就要往房間走。
“喂,站住,我正要找你”
柳銳将他的神情盡收眼底,随即快步跟上,一把拉住顧清的衣袖一拽,叫他猛地踉跄了下,不得不停下腳步看向她,有些煩躁地問:“什麼事?”
什麼事?自然是想問問你到底是誰,什麼來頭。
可若問出來了,那會如何呢,柳銳自己定的規矩,她隻打劫富商貪官,她是把顧清當作貪官留下的贓物而占為己有,如果顧清不是,那留着他,是不是打自己的臉?
但不留着,她又舍得嗎?想到這個問題的瞬間,她感覺自己心裡忽而有點堵。
到嘴的問題沒能問出口,反而是近鄉情怯了,柳銳無聲望着顧清,然而顧清并沒有耐心讀懂柳銳此刻的心情,他見她一直都不說話,卻還是拉着他的衣袖不松手,以為她是又犯病想要作踐他了,于是冷冷瞥她一眼,剛要再開口,柳銳突然轉了個彎:“要去寨子外看紫荊花嗎,漫山遍野都是,非常好看。”
因為怕他跑,柳銳很少提到寨外,顧清愣怔了下,眼中閃過一絲糾結和對出去的渴望,但他轉而又看一眼柳銳,随即拒絕:“不,我不感興趣。”
然而柳銳已經不容他拒絕了,攥住他的衣袖往外走:“你撒謊,剛剛你明明一臉期待的樣子,你這個年紀的男孩怎麼可能不喜歡看花,走,我騎馬帶你出去玩。”
說話間,顧清來不及反應,就被柳銳拖拽着走出好幾米,柳銳的力氣大到他根本不能反抗,他見拗不過她,氣得直言直語。
“你有沒有搞清楚,我不是不喜歡看花,我是不喜歡和你看花。”
“嘶…喂,你放手!”
柳銳全當沒聽見,完全沒有被激怒,而顧清即使再不情不願,可礙于柳銳的強壓下也是迫不得已上了馬,冷着臉看柳銳也翻身上來,一勒缰繩載着他奔出山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