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治好病,治好了去看看孩子,遠處的事就先别考慮。
陳信如是對她說。
遲意雖然并不認為在這之後她就會改變自己的念頭,但是她确實很想念自己的寶寶。
尤其是現在眼睛壞了,連照片都不能看,她就更加思念,隻能在腦海一遍遍描摹她的樣子,一點點回憶過去相處的畫面,仿佛要從中品出一絲甜味。
她想再親眼看一看她,确認寶寶即便身邊沒有她,也能生活得很好。
以前想過有一天她們會分開嗎?遲意困惑地問自己,沒有,想都不忍想。
但真相大白的一天必然降臨。
就如同電視劇裡的壞人必将遭到審判。
命運終會降罪于她。
可現在偏偏又有人拽住她,要救她。
但她卻不敢将所有事情一五一十全盤托出,告訴他們,他們救錯了人。
她在心底感到歉然。
……
三天之後,遲意在這家醫院接受了手術。
她的傷勢一直護理得很到位,之前生病的時候醫生更是考慮到未來的各種傷情變化,隻不過當初何雲煦擔心風險,采用的都是保守治療。
手術順利地結束。
遲意卧床休息了一周。
陳山青請了護工幫忙照料她。
除此之外,他也經常來病房陪她。
說實話,其他病人都有家人在一旁照顧,噓寒問暖,熱熱鬧鬧,而她一個人孤零零住院,看着怪可憐的。
不過她并沒有流露出被冷落的傷感,反倒如沒有生機的人偶,既不與人交談,也不覺得無聊,一整天都保持着一個動作,表情木然,像是吐絲結繭的蠶,将自己嚴絲合縫包裹起來,外人無法窺得内裡一絲一毫。
陳山青頭幾天還熱情地對她講許多話,後來發現她鮮少有回應,也漸漸少說話了。有時候,他隻來病房門口看一眼,确認人還活着,不像遭到過虐待的樣子,就默默地離開了。
像是在醫院寄養了一隻溫馴的寵物。
到了可以出院的日子,師徒兩人私底下商量了一番,才去問遲意她接下來的去處。
聽說自己該出院,遲意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她最近記性差,早上護士還向她說過出院的事,她一轉眼就給忘了。
她眼睛上還蒙着一層厚厚的紗布,聞言揚起虛弱的唇角,笑着說:“那可以麻煩你們把我送回家嗎?”
陳山青:“家裡不是沒人照顧你?”
“沒關系,我自己能慢慢習慣的。”
他提了一個主意:“我們那道觀雖然小,但再住一個人也綽綽有餘,你不如跟着我和師父上山,這樣平時我送你來複查也方便。”
遲意張了張唇,最後恹恹地耷下唇角,輕聲道了謝。
陳信哼聲道:“我們那山清水秀,是塊福澤寶地,你不要看不上。”
遲意低聲解釋:“……我沒有看不上的意思,隻是覺得很麻煩你們。”
陳信:“幫人幫到底,這也是修行,你放心住下就是。”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遲意也不再推拒,乖乖聽從他們的安排。
*****
隔天,陳山青特地從附近的村子裡借了一輛車去醫院接她。
車行駛了大半天,總算到了道觀門口。
遲意下了車,不自覺地摸摸自己的耳朵。
她一時還沒能反應過來環境的變化,世界從嘈雜人聲、滴滴的儀器聲和刺鼻的消毒水味,變成了沙沙風聲、潺潺水聲和啾啾鳥鳴,空氣裡全是青草味。
内心湧起一股奇異的熟悉感。
啊,她是在山裡長大的孩子,怎麼可能不熟悉?
兜兜轉轉,又重新回到了山裡。
陳山青拉着她的盲杖領路,還在絮絮說話,給她介紹道觀的情況:“前面是三清殿,我們供奉三清神像和祖師爺的地方,得沿着現在的路往後走——”
他拉着她的拐杖轉了一個彎,悠悠道:“這裡才是我們的住處,師父給你在後面收拾出一個房間,我還把周圍的灌木砍了通光通風,就是裡面還有些空曠,你先住下,以後缺什麼再按需添置家具。”
“不過你雖然不是我們門派的人,但有些忌諱還是不要犯比較好。比如穿着端莊,不能飲酒,不要随便觸摸神像……”
遲意聽得認真,一一記下來。
陳山青将門推開,引着她進來。
“房間,你可以先熟悉一下。”
遲意拄着盲杖,順着房間裡的牆面慢慢摸到了床邊,手掌撫摸到了棉質的床單,微笑地沖他點了點頭,“謝謝。”
陳山青撓頭說:“反正地方小,你有事喊一嗓子就行,我和師父有時間會出去做法事或者兼職,都會提前和你說的。”
遲意耐心地用耳聽着,将頭挪到門邊,問他:“好像有小貓的聲音。”
陳山青走過去一把将貓抱來,放到她手下道:“觀裡有好多偷吃香油的小老鼠,去年師父抱了一窩貓崽回來,結果個個吃得肥頭大耳,一點都不頂事。”
遲意摸了摸小胖貓,唇邊浮起笑,“它叫什麼名字?”
“三水,是一隻小玄貓。”
小貓聽見自己名字,柔順地“喵”了一聲。
……
遲意便這樣在道觀住下。
道觀清淨。後院有一隻報曉的公雞,每當卯時雞鳴,太陽破曉,遲意也跟着醒來。
聲音,世界隻剩下了聲音。
她在床上坐起,用耳朵仔細捕捉外面的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