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漸漸深了。
縱是知道葉尋溪今夜不會來,卷耳還是沒有早早安睡,她習慣了。
習慣了等着,習慣了,等他。
含情溫了一碗粥,輕聲道:“娘娘,用些吧,今日隻食了一盞燕窩......”
“含情,”卷耳側頭,“聽說皇後娘娘孩子的月份比我腹中的大一些。”
“娘娘不要去想這些。”
“那他——就可以提早看到這個世界,可以提前見到自己母後和......父皇。”
含情沒有答她,而是把粥碗放在桌上,才應道:“娘娘和皇上的孩子,也會看到這個美麗的世界。”
“是啊,皇城現在都有花了。”
卷耳道:“他一出生便能看到。”
他還會有愛自己的父親和母親。
她可以告訴她的孩兒,這個世界很美好。
閣樓梯子傳來腳步的時候,含情已經在小閣睡下了,在這寂靜的深夜裡,卷耳起身打開朱紅色的門,門外站着是......風雪滿身,跑的面目赤紅,腳步卻輕輕的......葉尋溪。
她就那樣看着,而後關上門。
門外沒有傳來敲門聲,她掩起面,都不知是委屈還是......心疼。
那麼冷的天,那麼深的夜,他為什麼要來——
最後,她還是打開了門,知道她吃不下什麼的葉尋溪,帶了一些芋頭,他們就着爐火烤着。
窗外依然漫天風雪,葉尋溪給她剝開一個芋頭皮,而後輕聲道:“卷耳,我可能......”
卷耳回頭看着他。
葉尋溪也看着她:“我不能再日日來此了。”
他連“可能”都不說了。
我可能不能再日日來此。
我不能再日日來此了。
葉尋溪繼續道:“你有什麼需要,有什麼話,就,托燕妃帶給......”
“是因為太皇太後,”卷耳問,“還是因為皇後......”
是因為你的安全——葉尋溪皺起了眉,他無法告訴卷耳,太皇太後看他看得很緊,他夜夜頻繁來此,總有一日會發生他不敢去想的結果,也無法告訴卷耳,這幾個月他要部署多少事情,無法告訴卷耳,皇後腹中孩子落地,太皇太後可能就要謀反,更不敢告訴卷耳,林徽徽腹中的孩子與他無關,他自知道這事,至少在太皇太後眼裡,是他冷落了葉嫔,至少在太皇太後暫時的看法裡,他隻能認下這件事。
一切都與卷耳無關。
與再其他旁人無關。
他依然沒回答,末了,卷耳點頭:“我知道了。”
爐子裡的幾個芋頭還在烤着,偶爾發出“砰砰”的輕音,她咬了剝好的這一個,香甜軟糯入口,她難得的不想吐,胃也舒緩許多。
可下一刻,心卻那麼那麼......難受。
難受自己。
也難受這風雪夜裡,跑來給她烤芋頭的葉尋溪。
-
草長莺飛三月天,春天真正來的時候,成雨燕在殿裡放起了風筝,碩大一個老鷹風筝,每每都要搭落在這座小閣,含情每次去替燕妃娘娘撿風筝的時候,都一臉無奈。
池子裡開起第一株荷花的時候,含情采了一大捧插在了卷耳屋子裡,可惜卷耳不能下樓,她還沒見過一池的荷花。
倒是吃上了消暑的荷花綠豆混合糕,閑着無事,和含情一起瞎做的,她也早在頭幾個月後,就不再犯惡心,想吐了,胃口也越來越好,連着含情都笑話她,越來越圓了。
秋風起,再重陽的時節,成雨燕去了宮外祈福,她這一天什麼也沒吃,在這座她走過無數遍的閣樓,呆呆坐了一天。
夏日養起來的身子,在初秋的時日裡,這樣一日日的又瘦回去了。
成雨燕是在當日傍晚回來的,回來第一件事就是“沓沓沓”上樓。
“卷耳!我買了好多菊花糕!”
她進屋看着呆坐的卷耳,直直道:“你月份大了,别老是坐着,起來走走。”
她放下菊花糕又道:“今天成起潤又朝我問起你了,本宮嫌他煩,我告訴他你過得很不好,吃不下,睡不着,接着他就不敢問了,我可氣死他了!”
她說完見卷耳還是坐那,隻是嘴角淡淡扯笑,相處這許久,成雨燕也知道,她隻是習慣笑。
于是她道:“要不......我陪你下樓走走吧。”
聞言,卷耳果然側了側頭。
她道:“我......不能下樓。”
“呀!不就太皇太後那老妖婆,給她十個膽子她都不敢進我這雨燕殿!”
這倒是真的,葉尋溪之所以讓她在這,就是因為太皇太後不會,不敢動平安王之女。
她還是有些猶豫,成雨燕想了想,吩咐了她身旁丫頭把宮内人聚集在一個屋裡,聆聽宮訓。
現下就沒人會看到她,和她隆起的腹部,繼而才慢慢拉着卷耳,下了高閣。
她很久沒有踏足地面了,故......每一步都走的,奇奇怪怪。
成雨燕拉着她邊走邊笑道:“你這不至于吧,瞧成起潤幹的好事,不讓人下樓。”
“他也是......”
“也是什麼?”
“也是怕有人看見......”
她邊說邊朝前走,這微微一仰頭,便看見前方宮門角有人。
成雨燕也看到了:“莫非宮人沒關宮門!”
她這話一完,那人身形全數露了出來。
是他——
他們......多久沒見了。
他們......多久......多久不見了。
好久,好久......
不見了。
-
成雨燕立聲高喊道:“是成起潤!”
她回頭朝向卷耳:“定是我說你過得不好,他放心不下!”
她眉飛色舞,似乎還要說别的,可看到卷耳眼神一瞬,又堪堪回頭看着那人:“算了......你們,你們聊。”
成雨燕離開的很快,其實卷耳也是想走的,她不知怎地,就是想逃,可她大着肚子,她走不了。
她大着肚子,也上不了樓梯。
葉尋溪走過來,輕輕扶住了她。
大半年沒見了,他先開口道:“最近......風大。”
“是。”
卷耳點點頭:“我也......難得下一次樓。”
怕他責怪,她解釋了這句,葉尋溪默了片刻道:“你瘦了。”
“皇......你,你也瘦了很多。”
“嗯。”
互相都沒再開口,葉尋溪慢慢扶她上了樓梯,那樣輕的扶,卷耳卻感覺到,自己腰間的手,異常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