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尋溪覺得這一條條宮道,長的似乎怎麼也走不完,走不斷。
小宇子在他身側,輕輕叫了兩聲。
“小心腿傷......”
“皇上......”
“小宇子。”
葉尋溪問他:“這天還會亮嗎。”
“皇上,這天剛剛才黑呢......”
原來才黑啊——
他一直一直走,走過了都雲殿,走過了青魚殿,走過了後苑的花園,走過了上書房,走到了每日上朝的那所太極金殿,他看着,那所大殿對着的皇城大門。
他隻是看着。
最終,輕輕道:“派人去都雲殿傳話,明日下早朝後,朕過去看葉嫔。”
小宇子應了一聲。
他繼續道:“早朝後,讓林大人單獨到上書房等朕。”
“是,皇上。”
-
林相下了朝便急急趕往了上書房,葉尋溪正在閱批奏章,這幾日朝堂上議論的關東幾縣恰逢年關,匪寇猖獗之事,林相在書房外候了半個時辰,小宇子茶都送了兩盞,葉尋溪才喚他。
林相進殿朝他叩拜,又輕聲道:“國事操勞,萬望皇上注意龍體。”
葉尋溪道:“有勞林大人關心,朕此刻單獨傳你來,也是有一樁關于皇後的事想與你告知......先請起。”
“皇後......”
林相頓了一頓,慢慢起身:“莫非是皇後身體有恙......還是,她沖撞了皇上,還是......還是惹惱了太皇太後......”
“林大人不必擔心,”葉尋溪默了一默,“是喜事。”
“喜事......”
“喜事......皇後,皇後有喜了。”
他這話一完,林相先是頓了片刻,轉而止不住的喜上眉梢:“娘娘......娘娘有喜了?”
是啊,隻不過不是朕的。
葉尋溪看林相一副開心至極的表情,也大概心知林相從來不知自己女兒的心意。
果然林相道:“老臣恭喜皇上,賀喜娘娘,娘娘等了皇上這許多年,總算......總算盼到今日,開花結果的一天。”
他說完又是一跪,葉尋溪立刻起身想扶他,林相卻難得的,第一次哽咽了嗓子:“小女性子倔,本不是入主中宮的首選,老臣也知,皇上對葉嫔娘娘情有獨鐘,老臣在此叩拜皇上,隻要皇上對娘娘好,老臣在前朝一定為皇上效犬馬之勞。”
林相一向都是為了朝廷,為了成起潤,鞠躬盡瘁,很少提出什麼要求,而這一次,為了女兒,更是未曾一見的流下老淚。
葉尋溪知道,在旁人眼裡,他獨寵葉嫔,冷落中宮,這當然也會影響朝政,隻不過他充耳不聞,隻不過林相一直也沒有于此事與他有過嫌隙,一直都是盡心輔佐,助他對抗邱氏。
他道:“林大人放心,朕一定......一定好好待皇後,和她腹中的孩子。”
送走林相,葉尋溪拟了旨,曉喻六宮,皇後有孕,阖宮大賞。
待旨意傳遍這座皇城時,他去了都雲殿。
殿裡今天靜悄悄的,隻有含情在院子裡,葉尋溪輕聲走近:“其他人呢。”
含情撫了撫身:“回禀皇上,其餘宮人都去領賞了,隻有奴婢在這陪娘娘。”
葉尋溪點頭,也沒再問,而是讓小宇子端好手裡的東西随他進了内殿。
卷耳正一個人坐在暖桌旁,手裡拿着剪刀和彩布,而桌上是一隻精緻的小虎頭娃娃。
葉尋溪默了片刻,走了進去。
“你來啦。”
卷耳擡頭,拿起那隻娃娃:“看看做的虎娃娃好看嗎。”
“卷耳。”
葉尋溪邊說邊側頭看着小宇子,拿過他手上端的盤子,盤子上是一壺藥罐,和杯碗,然後示意所有人退下。
隻留下他和卷耳。
他放下盤子,而後将手搭在卷耳手上,抽走了剪刀和那個虎頭娃娃。
卷耳道:“葉尋溪,我們有孩子了。”
葉尋溪道:“我們日後,會有孩子。”
卷耳怔了一怔:“葉尋溪,你不喜歡這個孩子嗎。”
“卷耳,我們日後......”
“你為什麼......帶藥給我。”
卷耳擡起眼望他,并沒看桌面的那壺藥,杏眸一般的眼眸開始變的破碎淅瀝:“是保胎藥......還是......堕胎藥。”
葉尋溪也望着她,盡量使自己視線清明:“我們暫時不能要孩子,我們......我們。”
“是因為皇後娘娘已經有了你的孩子,所以......所以不需要你和其他女人的孩子是麼......”
“卷耳......”
“為什麼?為什麼她的孩子就能活,就能普天同慶,而我的孩子......”
她抓起那個虎頭娃娃:“葉尋溪,我知道我以前做錯了,你要懲罰我,你嫌棄我不幹淨,但孩子,孩子是你......是你和我的,我們的孩子,我......”
她已經語無倫次起來,葉尋溪上前緊緊牢牢抱住她,她的臉頰倚在了他的掌心,眼淚一直流:“你也......也騙了我......你說你沒有......我信了......我信了,你和她......現在有孩子了,我......我不怪你,我不敢怪你......你是皇上......你有......你有不得已,我知道太皇太後......她不想讓你好過,我知道,你送藥......送藥或許是為我好......你想保護我......可是......葉尋溪,可是......”
葉尋溪隻是緊緊抱着她,他聽見她抽泣的哽咽,他聽見她一聲又一聲不敢卻無法制止的質問。
他聽清這個在皇城數年,一直小心翼翼活着的人,也許是頭一次那般跨越她眼中的身份,階級,小心翼翼的來質問,來索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