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吧,我自然會安頓我軍。”唯甯不在為難,避重就輕道。
“如今,新局将開,天下易主,地覆天翻,”白洛迅速切換話題,順便迂回至正題,“你說,是不是一切都會重來了?”
“變化應該會很大。”唯甯不痛不癢,不偏不倚。
“那我們呢?還能回到從前嗎?”終于,正中靶心。
“回到哪個時候呢?”順水推舟。
“嗯……”白洛撇頭,遙想,“就回到最從頭。”
“遇見你後的每一天,我都不願意再輕易放過。若有機會,填平悲傷苦楚,深刻歡喜愉悅,多好!”白洛心想。
“她說的應該是那個春天吧。”唯甯思緒被拉回過去,認真追溯回憶,那是八年前了……
【八年前。】
“所以說啊,陶然遷都三次才到了現在的濮都,陶然人依然逍遙自在,我們才搬了,嘿唷——”管家邊講着新都的曆史,一邊将最後一木箱搬出庫房。
其實他說的唯甯都知道,知道這曾經輝煌的大唐如何日漸式微,知道偏遠沐西地區的陶然如何在無奈中立國、遷都,最後定都濮城,更知道其個中艱難苦楚一定比貧寒之家的遷宅更甚。但看舉家因自己的執拗而辛苦勞累,她還是難免心生愧疚。
“我們才搬了幾次?既然來了就好好住下吧。我還要謝謝小姐你幾天都陪老頭我歸置什物呐。” 管家一路把木箱踮腳放在書房的架子上後,撂了一下自己的白胡子。
“有勞齊叔。”唯甯颔首後,看那人無他話,轉身欲走。
“你在家憋悶多日了,出去熟悉熟悉這地方吧。” 管家突然提議,她轉過身,“西街上有一馬場,你且去轉轉。出門往西一裡多地就是。”
唯甯聽後回房,不一會兒就換好一身利落棕黑色男裝。
女扮男裝在唐中期就已經盛行,在數十年後的今日,在開放恣意的濮城,更是稀松平常。
唯甯年方及笄,五官都還沒來得及精緻雕刻,眼梢将吊未吊,乍看正是一得意少年郎。思索着如此裝扮比女裝安全自在、方便舒适,比馬服低調随性,這樣,就算找不到馬場,走在路上也不會引人側目,唯甯這樣想着,放心地從錢箱拿了碎銀,跟齊叔打了招呼就出門去。
住在京郊的好處就是遠離熱鬧喧嚣而不失煙火氣,少一分精緻雕琢,多一分天成自在。道旁各類花草樹木均未經修剪,種類各異。粗壯的樹木枝幹光秃,存有嚴冬掠過的痕迹,間有藤曼初萌幾點嫩綠新芽和淺色花蕾。招展入目的還是搖曳生姿的連翹,黃褐色花苞多已綻開,散漫縱橫交錯的枝藤,下面是一片片碧草,零星綴着各色不知名的野花……是春天的感覺,斑斓。像春天的風,時而料峭,時而溫煦;春有太多變化莫測,太多不期而遇,人們又那麼沒來由的歡欣鼓舞、興緻盎然,這一切都讓唯甯感到格格不入的不安。
路過幾家點心、首飾鋪子和幾條無名小巷後,濃烈的幹稻草味迎面撲來,久違的親切感撲上心尖,桅杆上顔色張揚的彩條在風中微顫,唯甯的心扉似乎也跟着顫了起來。離上次母親帶自己騎馬,已經七年時間了……
“公子,來一匹?我幫你選?馬都是頂好的?”馬廄小厮迎上去。
“我先看看吧。”唯甯的目光直直地掃落在一匹匹駿馬,一片刻都未曾給身旁的夥計。或者說,沒有略過任何其他,精準純粹,隻有馬。
“我試試這一匹吧。”認真端詳過幾匹各異的馬後,她用手輕觸了一下身旁高大棕色馬的鬃毛說道。
小厮這少年如此瘦削,卻選了如此高大的壯年馬,不禁開勸。“此馬性烈……”
可看她神态沉靜肅穆,于是吞下換馬的建議。說着半句“……那你小心。”牽出了他心愛的“紅棗”。
問價、付賬、上馬、揚鞭,一套動作如此連貫,讓小厮不禁回想這到底是哪位熟客。
微風、起伏、飛馳,久違的輕松暢快,讓唯甯的臉上漾起了瞬間的波瀾。小厮望見,不禁暗贊其熟稔的禦術。一同暗自欣賞她的還有剛騎上一匹白馬的白洛,看了這自如禦馬的唯甯,白洛默默給自己壯膽,低頭再次确認腳上的馬蹬。
聽着有馬蹄聲越來越近,白洛擡頭,見唯甯正從自己身邊騎馬經過,似是要出馬場,她開口想提醒她此為入廄處,隻見唯甯身子随馬一歪,似要跌下馬來。白洛不禁大叫出聲,白馬大驚,倏忽蹦躍、站立,在小厮“那是出廄門”的大喊中,白洛墜下馬來。
接及地面前的瞬間,兩隻手墊在了她的腦後
和腰下,大概是那柔軟的雙手減緩了沖擊,她睜開眼時竟然反常地沒有絲毫驚慌,隻感歎面前的臉真是與衆不同。
“抱歉,是我走錯了。”唯甯說完,擡眼迅速打量一眼從旁邊跑開的孩童,白洛順着看去,瞬間也弄清,唯甯剛才就是為了躲他才臨時掉轉馬頭,跳下馬的。
确定孩童沒事後,唯甯仔細檢查起白洛的手臂,語氣溢出關切,“是否有他處受傷?”
白洛從地上稍微坐起一點,端量了一番唯甯的臉後,突然發現了他的,不,她的耳洞,暗喜自己的敏銳,得意地勾了一下嘴角。
“這裡錯位了,我會一點正骨,要不我……”不知是否這一笑讓其感到不适,唯甯的眉頭微乎其微地皺了一下,語速快了許多。
白洛這才動了一下右臂,果然動不了。
“不行,快叫太醫來。”她就着暗喜,忍不住微挑了一邊的眉調笑。
對面的人,眼神直射過來,滿是驚訝和疑問,眉頭壓低了不少,淺色的唇欲啟卻終緊緊閉起。
白洛被這眼神照得有了幾分尴尬,癟着嘴,眼神迅速撇開又轉回, “是逗你的,那你幫我接上吧。”
“那你忍一下。得罪。”
“啊——”還沒等白洛把頭完全點好,她的胳膊已經被人拖上一節。
“應該可以了。這邊手心還在流血,應該是被鞍鍊刮的,止血應該沒問題,還有哪裡不舒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