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這幾日的奔波獵食又算什麼,在消遣誰的時間呢?
若這便是京裡養尊處優的世家做派,那他也無須再慣着了。
“哐”的一聲,朽敗的木門被少年隻手破開,潮濕的空氣伴着一股病恹藥香,頓時撲面而來。
愈往其中走,便愈能看清那卧于木榻之人,是何種狼狽之姿——
蒼白清秀的面容染着低熱的绯紅,纖濃的睫羽虛然垂落,毫無生氣,連唇色亦幹憔得可憐,幾許發絲被汗濕于耳邊,倒是能看出其身處病淵,不甚好過。
梁肅立于一旁凝視着這人,冷嗤一聲,未有同情,隻仁至義盡地丢去四個字:
咎由自取。
分明不是疏狂自大的草莽,亦不是愚昧無知的蠢材,怎的就這般招人恨。
少年随手卸下佩劍,将鮮果丢在案上,看了眼床頭那隻喝了半碗的藥湯,又睨了眼榻上那半死不活的人,面覆寒冰,終是耐着性子揭開了被衾,打算看看傷口如何。
可被衾掀開的一瞬,他的目光卻微有一頓。
這身中衣素淨如新,顯然不是先前落難時穿的那件,誰來換過了?
完好的衣服藏住了傷口,再不似從前被他割破的那件方便探查,不過見未有血迹滲出,梁肅也隻當這人是自己料理過了,沒有再多此一舉。
正欲再合上“裹屍布”時,許是高熱生悶的緣故,榻上之人的衣襟不如平常那般嚴合齊整,透過微敞的縫隙,梁肅竟敏覺地瞥見了纏布的影子。
這人還有其餘舊傷在身?
那怎麼不說?
梁肅凝眉,不禁生起疑心。
若是舊傷已好,則不必以布作纏。
可若是舊傷未好,那為何這人落水後非但隻字未提,還刻意隐瞞,不曾換過藥?
帶疑的不悅再度萦上心頭,少年挑開微敞的衣襟,作勢就要解開纏布,将那裡頭藏着的傷一看究竟。
敞露的衣衫洩了暖意,瑩若凝脂的肌膚就這樣似剝了殼般,毫無保留地呈在了少年眼前。
受屋内寒氣侵襲,隐隐發着顫,簌如瓊梨,柔似溫玉,脆弱不堪。
少年默然了一瞬,看着眼前的皎皎雪色,面上是說不清的複雜。
縱使他早已知曉此人是嬌生慣養之輩,皮膚就算細嫩了些也不過尋常,可乍一看到後,還是莫名生出了一股非禮勿視的唐突之感。
不過,這股怪異的感覺很快便稍縱即逝。
同為男子,他隻是為了驗傷,又不是為了旁的,作何要覺得不好意思?
想至此,少年的目光又凜然起來,再不受雪色所誤,隻一心解起纏布。
許是這一動靜擾到了仍在低燒之人,幾聲虛軟的輕吟自那溫濡的唇畔溢出,似是被風吹散的蒲公英,飄至人的耳邊,還微不可查地帶起了幾絲綿癢。
梁肅略沒耐心地吸了口氣,忽然不明白,自己為何要這般盡心盡力地伺候一個病秧子。
麻煩不說,還難伺候得緊,稍微碰兩下便要嬌氣出聲。
怎麼,是養在家裡的金枝玉葉——
……麼?
纏布緩緩掀落,露出若隐若現的豐盈雪山時,整個屋子都靜了下來。
少年面色微僵,本如雪覆寒冰的眸底頓時驚起了漣漪。
他難以置信地停住了手,當即偏開視線,沒有再多看一分,整個人皆定在了床邊,再沒了任何思索。
…她是女子?
一向古井無波的心跳後知後覺地失亂起來,震顫如鼓,燎原而起的烈火亦自胸口一路燒到了耳根。
少年眉頭凝得更深,他滾了下喉嚨,隻遲滞反應片刻,便動作麻利地将她淩亂的纏布迅速恢複如初。
身體緊繃得連呼吸都快忘了,料理完一切,“哐”的一聲,持起佩劍便起身沖了出去,反手合上了門。
仿佛如此,便能将那滿屋的旖旎之氣狠狠擋在身後,再看不見。
至此,他才背靠着冷硬的門扉,終于找到了自己失去的力氣,漸漸緩卻了心口灼燒的溫度……
院子裡和然谧靜,不陰不晴的蒼穹之下,偶有幾聲清越的鳥啼自高遠處傳來。
長風帶着秋意徐徐吹拂,樹影窸窣搖晃,悠然不止。
少年就這樣默默倚在木門外,迎風而立,站了許久。
也不知是在等着女孩醒來,還是在想着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