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愛你,愛你,愛你……”
這些呓語揮散出窒息般的甜膩,居然也被魅魔的性狀識别成了一種扭曲的愛意。
諾缇微微咬唇,他很快反應過來,這是他之前和耶撒萊恩說過的願望,他的願望,被這裡的深淵聽見了。
“我不需要這些。”諾缇摸上自己的胸口,“耶撒萊恩,我在這裡!”
祂說過,他永遠可以呼喚祂。
他沒有選擇深淵,而是選擇了耶撒萊恩。
刹那間,那些“人”頓時坍塌成了一灘又一灘的污泥,深黑肮髒的淤泥在不斷蠕動、翻湧、沸騰,冒出一個又一個的泡泡,炸裂後又變作了不同的呓語,隻是這一次聽上去更像是哀求。
“新娘——!”
“不要,不要,不要。”
“不要抛下我們。”
污泥漸漸漫了過來,他隻能步步後退,可是身後的污泥也湧了上來,悄無聲息地沒過了他的腳跟。
“耶撒萊恩!”
……
“叛徒!”
“叛徒!”
“叛徒!”
一根根觸須在呓語中斷裂。
本源在消弭,惰性在流逝。
祂不接受,祂不想再節制,祂也想擁有自己的欲望!
“耶撒萊恩!”
祂想要回應祂的新娘的呼喚。
從這一刻開始,祂不再是深淵的意志,祂已經被祂的新娘重新賦予了新的意義,祂擁有了真正屬于祂自己的名字。
祂一頭鑽入了那深潭之中。
黑泥正如飛速旋轉的漩渦般将祂的新娘卷入其中,祂毅然決然地伸出了手,穿過他的指縫,進而十指相扣,黑紫色的觸手們開始叛逃,銀白色的觸手破開胸膛,在這黑暗中閃爍着熠熠流光,一根又一根地攀附上對方。
祂眼神凜然,用出渾身解數,終于将對方從桎梏中拉出。
“咳咳……咳咳咳……!”
諾缇重回祂的懷抱,因污泥而嗆咳不止,黑泥沾上他靈動的睫毛,從彎起的眉眼滑落,他又回到了他的水源身旁,喜悅噴薄而出,卻又很快被現實沖刷得淡味。
為了救出自己,祂損耗了太多惰性。
“耶撒萊恩……你……”諾缇看着祂的皮囊從胸口裂開一個大口,腰身以下觸手盡數斷裂,橫截面不斷湧出黑泥,攏上自己的銀白觸手們開始枯萎,像是脫水了一般開始萎縮、幹癟,這些明明相當于祂的心髒。
“沒事,親愛的。”祂淡淡道,銀白觸手摟緊了祂,這次不再有暗色觸手們編織而成的防護罩,祂隻能憑借銀白的觸手攀岩在深潭的黑泥上,緩緩上升。
但黑泥仍在騷動。
它們似荊棘般紮入耶撒萊恩殘破的皮囊,如吮食一般發出令人牙酸的簌簌聲。
它們在分食耶撒萊恩為數不多的惰性。
不準再傷害祂了!
他該怎麼辦?
他的精神觸須之所以能被深淵鍊接,是不是意味着它們本來也是一種深淵植物?
諾缇心一橫,再次鍊接了精神觸須,怒喝道:“滾開!都給我滾開!”
黑泥頓時安分了下來。
沉重感頓時散去大半,耶撒萊恩未感到慶幸,而是猛然意識到了什麼,顫聲阻止他道:“不……親愛的,不要再共感它們了……”
他的神明,已經虛弱到再也無法維持那副從容到有點可怕的微笑了。
“不準再傷害祂!!!”
那一刻,屬于諾缇的意志響徹了深淵。
精神觸須鍊接之下,深淵中的一切聽從他的共感,乖巧地俯首稱臣。
“新娘——”
“叛徒,叛徒,叛徒……”
諾缇咬着牙,大聲命令遣散那些呓語:“祂是我的水源,我的新郎,我的愛人,你們不準再傷害祂!”
共感在持續增強,他的視野逐漸變得清晰,那些蠕動的黑泥漸漸褪去了髒污,露出原本應有的模樣。
月光纏綿于樹冠,水晶缱绻于枝頭,脈絡中流淌着虹光,無數菌絲牽引着星光,在周圍緩慢流淌。
像是他神國中傲然生長的那顆堕落之種一樣。
映照在腦海中的這一幕令諾缇怔住了,耳邊再度響起耶撒萊恩撕心裂肺的呐喊:“不要下潛!諾缇,不能再下潛了!”
耶撒萊恩咬緊牙關,拖着殘缺不全的皮囊,拼命地将他撈到了淺灘,聲音沙啞:“絕不能下潛至深度七。”
回到淺灘後,所有鍊接驟然斷裂,諾缇似虛脫一般癱軟在耶撒萊恩懷中。
他的水源隻剩下七分之一了,臉殘缺了一半,皮膚組織潰爛成了一團模糊蠕動的黑泥,從中不斷鑽出細小的觸手,像是細胞在努力修複傷口。
諾缇撫上祂的臉龐,靜靜地看着祂。
為什麼不能下潛到深度七?
他明明記得耶撒萊恩最初一直在期待他能下潛至深度七?
“親愛的,你如果也想吃了我,就朝深淵之底下潛,那也是我……我們的期望之一。”(第二卷第二章出現過河蟹版本無)
祂說,他可以想吃了祂。
祂說,那不隻是祂的期望,更是祂們的期望。
諾缇不禁想起艾費科特和彼恩,艾費科特為了讓彼恩活到成年,将“向蟲王複仇”包裝成了他的動力。
那時候的耶撒萊恩,混淆了愛意與食欲,隻是為了讓他拼命朝深度七下潛。
不止如此,這裡更值得注意的是——祂們?
他想起深淵的呓語。
“不要抛下我們!”
耶撒萊恩為了他抛下了深淵,抛下了自己的本源。
“耶撒萊恩,這就是真相嗎?”諾缇似乎明白了祂一直不敢告知于自己的真相,不禁啞然失笑,“你最初期盼我長大,并非期待我擺脫命運的桎梏,成功活下去,而是——”
想将長大的我獻給深淵。
“諾缇,不要再探究,會腐化……”耶撒萊恩弱弱地哀求,“拜托了,諾缇,我隻擁有你了。”
他知道的,祂愛着自己,自己是耶撒萊恩的新娘,而不是深淵的新娘。
沉默籠罩了他們,直到他開口
“這裡離阿庇斯還有一段距離。”諾缇壓下心中繁雜的思緒,不再繼續那個話題,“耶撒萊恩,你能藏進我的影子裡嗎?”
祂淡淡地嗯了一聲,化作一灘融化後的陰影,如流水般彙入了自己的影子。
在那之前,祂将神國中的普莫諾放了出來。
“諾缇,它們的目标是你。”普莫諾精神狀态尚可,隻是剛剛褪去新生的甲殼,身後的新蠍尾裹滿了黏糊糊的鎏金似的□□,“污穢沒有吃了我,就是想用我作引誘你而來的誘餌。”
諾缇點點頭,普莫諾說的這些他已了然,現在最要緊的是離開淺灘,返回阿庇斯休息,他連忙問道:“隊長,你知道怎麼回去嗎?”
普莫諾觀察了一下周邊的環境,判斷道:“這裡應該距離阿庇斯還有一百五十公裡左右。”
若是步行,他們可能需要花上四五天時間才能返回。
“不用擔心,金毛應該考慮到了。”普莫諾說着,晃了晃手中的金色鈴铛。
引路人的加護在發動,一道星光似的道路瞬間連接上了标注公裡數的路牌,在金燦燦的輝光中指明了前進的方向。
不僅如此,當諾缇步入其中,感覺身體也變得輕盈了起來,走幾步路便似乘風一般,瞬間前進了幾公裡。
難怪普莫諾獨自一人深入淺灘又安全返回了好幾次。
在米萊爾的靈性指引下,他們不出半天時間就來到了阿庇斯城前。
隻是那裡,等待着他們的并非活潑開朗的金毛大狗,而是散發出冰冷氣息的蟲王和嚴守以待的蟲嗣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