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在黃金般的死亡中,諾缇卻沒有因日丹和彼恩的解脫感到輕松。
若不是為了救他自己,日丹是不會死的。
若那時他能阻止彼恩偷渡,彼恩是不會腐化的。
明明是日丹死死護住了自己,明明是彼恩告訴自己可以去外面看看。
最終自己回報給他(她)的隻有死亡?
不該這樣的……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她(他)埋下了如此多善意的種子最終隻能開出無果的花嗎?
諾缇讷讷地站在坍陷的蜂巢殘骸中,久久沒有回神。
污穢迸發而出的鮮血少許落在他皎潔無暇的肌膚上,留下一路瘡毒潰爛的痕迹,明明應該産生劇痛的燒灼感,他卻似乎對此毫無感知。
另一邊,見緊急事态已解決,蟲王緩緩轉身,想再度進入時沙池中延緩衰老。
然而,金黃色的血液也在剛剛的綻放中侵入了眼前這口時沙池。
金色的侵略破壞了照片的陳舊質感,像是試劑滴入溶液後迅速擴散開來,很快将時沙池腐化成了一池金箔。
此後應該再無“時間停滞不前”的時沙池了。
斯卡自然也注意到了這一現象,帶有邀功意味地說道:“蟲王大人,不必焦慮,斯卡已經将可以用作您容器的魅魔帶來,隻需您降下權杖,就可再得永生。”
沒等蟲王指正,艾費科特便如實交代道:“蟲王大人,其實諾缇并未孕育子嗣,這一切都是我為了讓彼恩實現夙願的擅自安排。”
聞言,諾缇心裡一緊,直直盯向艾費科特。
比起自己,始終陪伴在彼恩身邊的艾費科特有無數次機會挽救他,他卻什麼都沒有做。
艾費科特的自白令在場的其他蟲嗣大腦空白了足足十秒,才猛然反應過來。
“你這家夥!你擅自主張什麼!現在時沙池因污染腐化,蟲王大人該怎麼辦!”斯卡紅了眼睛,一把拽住艾費科特震顫的幻惑蝶翼,直接撕下來四分之一薄翅,空手撚成碎屑。
“若是不讓彼恩見到蟲王大人,光憑我們可無法對付這頭危險程度直逼深度五的污穢。”艾費科特神情淡漠,緩緩道出他如此安排的殘忍意圖,“他隻願在得到答案後被諾缇殺死。”
諾缇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沒說,隻覺如鲠在喉。
為什麼他能如此坦然地将自己的惡行訴說出口?
為什麼他能對自己發散出來的惡意一無所知?
為什麼他還能不受懲罰安然無恙?
他不禁質疑自己的本源。
他一直向往的美好被冰冷的現實無情碾碎。
諾缇痛苦地捂住腦袋,淚水抑制不住地從眼眶湧出,滴落至腳下的陰影中卻成了血色,随後似激起了陣陣漣漪一般,如一股無形的能量波動向四周迅速擴散開來。
“諾缇。”蟲王很快注意到了他的異樣,口器摩擦出警告般的沙沙聲,“這樣會腐化的。”
話音剛落,祂又感受到淺灘下的異動,借助觸須的探知祂可以發現那群深淵植物似暴走般開始瘋長,祂忽然意識到了什麼,頭頂觸須陡然翹起:“諾缇,你就是最後一顆堕落之種。”
祂微微一頓,就直接問出了那個最為關鍵的問題:“你能長成支撐這顆星球走向未來的世界樹嗎?”
諾缇近乎崩潰,全然沒有聽到蟲王在嘀咕什麼,幾乎是哭喊出了祂的名字。
“耶撒萊恩……!”
當黑暗擁他入懷,他可以短暫地忘卻那些痛苦。
人類的手撫上他的臉頰,指腹緩慢抹去他臉上的淚水與髒污,像是輕輕拂去一場漫長的夢魇。掌心帶着令人心安的溫度輕輕托住他的後腦勺,随即附上一個輕啄唇瓣的吻,将他拽出那令人窒息的泥淖。
柔軟黏糊的觸手沿着累累傷痕蜿蜒而上,輕柔地裹住潰爛的傷口,析出溫潤藥膏般的液體,帶給肌膚短暫的刺痛,而後便反上來舒适柔和的清涼。
“耶茲……”他黏糊地呢喃祂的愛稱,像是陷入深潭之後終于抓住一根象征希望的繩索,下一句話仍在顫聲地抽噎,“我好沒用……”
他的本源根本救不了他(她)。
他的本源像是一個天真的笑話。
惡意傲然盛放,反倒是善意先行腐爛了。
耶撒萊恩沒有立刻反駁,觸手緩慢收攏,将外人的窺探隔絕,令祂可以将自己的新娘整個圈在懷裡,給予他一個深深的擁抱。
“親愛的,冷靜。”
耶撒萊恩的聲音輕叩心扉,替他梳理過于繁雜的思緒。
“諾缇,若換做是你,你在生命最後也會不惜一切代價地想将她送出去嗎?”
諾缇重重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