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缇的四肢被綁在兩條竹竿上,由蟲嗣們擡着前往時沙池,倒真像一隻被架在燒烤架上的小羊羔。
他靈性耗空,惰性也所剩無幾,暫且隻能任憑他們折騰。
時沙池所在和黑潮湧來的方向相反,諾缇漸漸看不見膽怯茸的黑煙,也不知道米萊爾他們怎麼樣了。
内心思緒繁雜,他隻好借着“至少能見到彼恩了”強行令自己鎮定下來。
前進兩公裡左右,他似乎看見了那傳說中時間停滞不前的時沙池。
似乎從某人許下時間從未流逝的願望開始,這處就再也沒有變化了。
他看見了一間不足十平米的小破屋。
與其說是“池”,倒不如說是一口“缸”。
大大小小的隔闆将逼仄狹小的屋子隔出了卧室,客廳,廚房,衛生間和陽台,不同用處的區域擁擠地堵在這一方天地中,令他感到難以呼吸。
萬年前的人頂着奇怪的頭飾,兩隻手黏在了凸起許多方格的物體上,神情專注地看着面前一個閃爍光芒的平闆。
周邊散亂着吃剩的飯菜,垃圾似乎堆了好久,籃中的水果也放爛了,聞着香味而來的果蠅也定格在了空中。
諾缇不禁想到那些用于觀賞魚的水缸,隻不過眼前的這幢小屋因為時間靜止,色彩竟也和褪色的黑白照片一樣,隻有黑與白的堆砌。
蟲王呢?
如果這個小小的房間便是他們口中的時沙池,諾缇卻是搜索不到祂的身影。
難道彼恩用了其他方法提前引誘蟲王出來了嗎?
在他困惑之際,斯卡卻突然虔誠地對這破屋喚道:“蟲王大人。”
接着,斯卡便跪了下來,在淩亂的地闆前叩首,伸長頭頂绯紅的觸須,小心翼翼地探入池中,撥開堆積的垃圾,将一隻小小的螞蟻勾了出來。
那隻螞蟻和尋常見到的螞蟻沒有什麼不同,隻是将祂徹底撈出地闆之外後,諾缇才猛然發現祂是青白色的。
冰冷玻璃般質感的顔色,正如他在失去記憶前瞥見的碩大蟲足那般青白。
他想起小艾的提醒,很快意識到這就是蟲王的根源形态。
斯卡一直跪着,直到那隻螞蟻觸須微微抖動,睜開了白玉一般空虛的眼珠。
幾乎是下一刻,周邊響起了甲殼破碎一般的咔嚓聲,斯卡面前憑空出現了一頭高達兩米的青白蟲嗣,宛若放大數倍的直立螞蟻,頭部觸角微顫,兩顆眼珠沒有瞳孔,口器似鐮刀般鋒利,腹部延伸出三對三節粗碩青白蟲足,卵形腹部往後翹起,伴有齒狀點刻。
随着那對眼珠映照出周圍的骸族,祂一一點出他們的姓名:“斯卡,雷巴,夫拉,莫司,夫利,艾費科特,諾缇。”
被喚到名字的那一刻,諾缇感覺自己的靈魂被什麼東西勒住了一般。
像是強行在他靈魂中烙上對造物主的敬畏似的,也使諾缇真正确認眼前這位高大的螞蟻便是蟲嗣們死心塌地追随侍奉的蟲王。
一股難以言喻的臭味在此時突然彌漫開來。
諾缇愕然看向臭味的來源。
那污穢距離他們不過三米,他們卻是現在才意識到它的存在。
正是先前在吞孽蓮的共感中撞上的污穢,此時此刻突然出現在了眼前。
“狩獵隊怎麼放任污穢跑這裡來了!”斯卡第一反應痛斥狩獵隊的無能,急忙将蟲王護到身後,“蟲王大人,容器已經準備好了,請随我們離開。”
然而,蟲王卻直直地看向那頭污穢,喚出了它的名字:“彼恩。”
聞言,諾缇臉色煞白,他猛然意識到了什麼,看向艾費科特,果然發現對方一直在扇動蝶羽,正在消耗靈性。
這頭污穢其實一直在跟着他們,隻是艾費科特精心營造出的幻覺令他們沒有發現。
艾費科特如此費盡功夫協助的不可能是單單一頭污穢,隻有可能是彼恩。
諾缇不禁咽下一口唾沫,艱難地挪動目光,仰頭看清那頭醜陋龐大的怪物,啞聲問道:“彼恩,是你嗎?”
他還是晚了一步。
眼前,污穢龐大肥碩的身軀流淌着黃金般的膿液,撐開的紋理像是被扭曲放大數倍的細胞。
底下不斷蠕動支撐這駭然軀體的是兩對狹長的透明薄翅,就像是那天他為了逗弄自己展開的蜂翅。
他不知道經曆了什麼,□□竟然腐化成了一顆巨大蜂巢,時不時有小型蜜蜂咬開六角蜂巢格室飛出,繞圈無序狂舞。
細看才發現,那振翅飛旋的蜜蜂并非平日裡見到的那般黑黃相間的毛茸茸,而是一顆顆淡黃色的透明蜂蛹。
悲傷與憤怒一起湧上心頭,諾缇顧不得演戲,破音質問知曉一切的艾費科特:“你到底對他做了什麼?”
艾費科特淡淡看他一眼:“我什麼都沒做。”
諾缇被他的回答一噎,但又覺得合理,若是他做了什麼,彼恩也不可能變成眼前這副樣子。
他想起彼恩并不懼怕自己的刀刃架在他脖子上的那副樣子,他那時就想着尋死,隻不過礙于王庭律法他沒法實施徹底。
他憑借着對蟲王的恨意堅持到了現在,如今,終于來到了蟲王面前,準備用這副模樣進行他的複仇。
隻是……這還算得上是他嗎?
諾缇第一次親眼見到腐化,他也好像被污泥淹沒了一般,快要無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