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洪老師病房前發生的這一個小插曲,兩人又稍微等了一會,才進了病房。
康杜若一時無法把病床上的老人與印象中的班主任聯系起來,這也難怪,一是因為她已經12年沒有見過洪老師;二是洪老師如今,身體和精神狀态都極差。康杜若記得,當年的洪老師是個十分精緻的女人,總是把自己收拾的清清爽爽,利落又優雅。但床上的老人剛從腦溢血的危險中搶救過來,一頭黑灰摻雜的淩亂頭發,覆蓋在慘淡的臉上,一雙眼睛像渾濁多年的死水。
洪娟也是時隔多年,第一次見他們。簡淵在來之前已經電話聯系過,所以乍一見到當年的得意門生,老人似乎被沖散了一點愁雲,把簡淵好好看了一番,露出幾分欣慰的目光。
“我就知道你将來肯定有出息,班裡那些學生,要說讓我不用操一點心的,就是你了。看看,如今長成多好的一個小夥子呀。”
“您教的有出息的學生又何止我一個呢。”簡淵溫柔地坐在洪娟床邊,把誰誰給她帶了哪些禮物,一一介紹。洪娟聽到一個個學生的名字,眼中漸漸濕潤,又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在寬慰和難過之中變幻不定。
“出了事之後,我知道你們都在幫忙,有你們這些學生,我真的……我真的……”她猛擦了下眼睛,平複了情緒,再看向康杜若,“杜若也成大姑娘了啊,這麼些年都沒聽到你的消息,你現在在做什麼呢?”
“……我現在……在做撰稿的工作……”康杜若回答得很心虛,還下意識地看了簡淵一眼,而他關注着洪娟,并沒有表現什麼異樣。
洪娟滿意地點了點頭:“挺好,挺好。你當年高考真是太可惜了,但我知道你不會就那麼随波逐流的。隻要你一直保持高中時的勁頭,一次失敗難不倒你的。”
康杜若被名不副實地誇了一番,羞愧地簡直不知道該怎麼接,好在簡淵及時轉移了話題。他體貼地給洪娟講述積極的消息,講這個大數據時代已經今非昔比;講各種實名制管理會讓犯罪者無處遁形;講公安部嚴厲打擊販賣婦女兒童的工作和越來越完備的信息網……“孩子已經4歲了,如果要給他落新戶口,不僅要雙親出面辦理,還會把孩子DNA信息輸入全國失蹤兒童的信息庫比對,您一定要有信心……”
康杜若在一邊聽着,她知道制度在完善,但拐賣人也在變狡猾;又或者遇到草草了事的辦事人員,買賣雙方總有辦法繞過這些監管。但現在,除了不斷給老師打氣,他們能做的也非常有限。
洪娟畢竟大病初愈,探病時間不能過長。兩人告辭之際,康杜若想到走廊裡的那一段見聞,躊躇了一會兒,最終去而複返。她蹲在洪娟床邊,認真看着她,铿锵有力道:“老師,我想再說句話。一切一切都是人販子的錯,老師您沒有錯,該内疚該忏悔的是犯罪的人,不是您,請不要自責,您沒有做錯任何事!”
“……那些話,應該不是你第一次說吧……”
回程的路上,簡淵忽然沒頭沒尾地問了一句,但康杜若知道他指的是哪一句——“請不要再自責自怨了,請你振作起來”。她對另一個女人也說過,但是卻沒起任何作用。
“是啊,”康杜若苦笑一聲,“可惜我媽那時已經病了,我當時還不知道她是抑郁症,更不知道她的問題從丢了孩子那天起就一直在積累。”
簡淵挑了挑眉,略微意外,康杜若也很快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按理說孩子走失,她不會想不到這對康母造成的精神負擔,連忙補了一句:“我……我哥哥是在我出生前失蹤的,我是後來才知道的……”
這還是簡淵第一次聽說。這麼說,康杜若曾經在一段時間内,都以為自己是獨生女。那麼,當她發現父母離婚的複雜原因後,恐怕受到的是雙重的打擊吧——同樣是父母的孩子,為什麼你們要為了哥哥鬧離婚,卻不能因為我而努力和好呢?
感到這個話題過于沉重,簡淵正準備換個話題,一個電話恰好打進來,替他解了圍。
簡淵挂上藍牙耳機,康杜若隻見他聽了很長一段時間,間或“嗯”了幾聲,最後他看了一眼地圖導航,回道:“我現在正好在外面開車,那就我去您那吧,您可以把地址發我手機裡。好的,一會兒見。”說完,他結束通話,示意康杜若幫忙接一下短信信息。
康杜若按他的吩咐,把短信發來的地址設置成目的地。末了,看簡淵沒有讓自己回避的意思,問道:“什麼事?我也要去嗎?”
“是一個尋找失蹤兒童的公益組織,還挺有影響力。”簡淵簡單解釋了下,“他們會發布走失兒童信息,也有網友會提供線索,還有對當事人家庭提供心理輔導等服務。而且它在圈内最知名的一點,就是很多志願者本身是被拐賣的婦女兒童,或走失者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