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淵是在一個月以前回國的,他自18歲随家人移民美國後,這12年幾乎沒踏上過故土。
回來之前,他聯系了高中時的好友徐青軒,對方在美國留學時住過簡淵家,是一直沒斷聯系的朋友。徐青軒當即表示要親自來接機,而且他是開出版公司的,知道簡淵的職業背景,就費勁口舌地請簡淵在自己公司挂個顧問的職務。簡淵想,反正閑着也是閑着,這件事就這麼敲定了。
“班長,你到哪了?我看到你的班機到達了!” 剛取出行李箱走了沒幾步,簡淵的手機就響了。他一撥開通話鍵,那頭就響起了熟悉的大嗓門。
徐青軒中氣十足的聲音完美蓋過了手機那端的嘈雜,讓簡淵不禁想起老同學壯實的體态,莞爾一笑:“剛拿好行李,正往出口走。”
“哦,好好,我已經在接機口了,你一出來就能看見我!”
“喂……”簡淵還想再問一句,可那頭已經挂了電話。簡淵對着屏幕看了看,苦笑一聲。都這麼多年沒見了,誰知道你長變了沒有?
事實證明,士别多年,當然要刮目相看。簡淵在接機口并沒有認出徐青軒,直到有人在背後拍了自己一把,他才看到一個挺着啤酒肚的大胖子站在自己身後。
“班長啊,你可算回來了,想死你了!” 徐青軒一見面就給了簡淵一個大大的擁抱,差點沒把簡淵剛吃的飛機餐給擠出來。
“去去。”簡淵嫌棄地推開他。大庭廣衆之下,兩個一米八幾的大男人摟摟抱抱,也不嫌幼稚,“我說你是不是該控制一下體重,再這麼長下去,你怎麼對得起你那飄逸的名字。”
“哎呀,人逢喜事精神爽嘛!” 徐青軒欠抽地炫耀了一下自己的結婚戒指,順便揶揄道,“班長,你什麼時候請我喝喜酒啊?”
簡淵直接無視了這個私人的話題,反唇相譏一句:“再吃下去,小心你老婆不要你。”
“哈哈,我這身肉就是我家甜心喂出來的。”徐青軒大手一揮,搶過簡淵的行李箱,“走,先回家休息一下,晚上我訂了酒店,讓老同學們給你接風洗塵。”
“你還叫了人?”簡淵驚了一下。他坐了十幾個小時飛機,窩得難受,實在沒有晚上再去赴宴的精神,不禁抱怨道,“你怎麼都不問我一下。”
徐青軒毫不慚愧,大大咧咧說:“你就受累一下吧,大家都是忙人啊,聚在一起不容易。我提前半個月就打招呼了,要不是沖你的面子,他們可不會這麼積極響應我的号召。”
老同學們盛情難卻,簡淵也不好再說什麼,讓徐青軒将他早點送到住處,好抓緊休息。
車子一駛出地下停車場,參差錯落的高樓大廈就出現在了眼前。簡淵靠坐在後座上,随便順路看着,路兩邊大樓的玻璃牆面在春天的豔陽下反射着刺眼光線,風景與紐約十分相似,仿佛他還沒有回國,也找不到時隔多年再踏足家鄉的激動。
不過也是,這次回國本不在他計劃之内。
簡淵讀大學時,就一直在世界著名的出版集團“蘭登書屋”打工,後來他取得了普林斯頓文學博士學位,便順利進入了蘭登旗下的雙日出版公司。經過持續的打拼,如今已經是總編兼分管圖書出版的副總裁。雖然頭上還有位一把手,但那是行政層面的,産品上,他有完全的自主權。等那位61歲的總裁再幹幾年退休,簡淵很有希望成為集團中最年輕的高管。
可惜成功背後總有些代價,尤其剛過而立這年,簡淵覺得特别流年不利。
先是幾個月前,他挖掘的一個新作家因為酒駕意外身亡,導緻他一直在籌備的一個系列項目全部泡湯。然後,正當他萬分惱火,恨不得把那個可憐的違章者挖出來鞭屍的時候,一位知名作家又因為涉嫌xin侵未成年少女而深陷醜聞。版權部負責人跑到他這來大吐苦水,因為他們才簽了這位作家八部作品的版權使用許可,這下讀者該怎麼看待他們出的書。
簡淵處理完這兩件無比糟心的事,覺得今年的作家們似乎都合起夥來跟他做對。但這還不算最糟糕的,最糟的是兩個多月前,他忽然感到一陣劇烈腹痛,并且很快就不省人事。幸好他當時在公司,助理把他緊急送到醫院,一檢查,居然是急性胃穿孔:最後歸結為長期的高強度工作和壓力過大。
這結果把簡淵吓了一跳,他工作強度是很大,但那是因為工作帶給了他成就感,他從沒認為那是壓力。可惜身體的反應很誠實,這讓他被迫把注意力轉到自己的健康上,因為他實在不想哪天稀裡糊塗的一命嗚呼,直到24小時後父母或助理發現他失聯了,才在他家發現自己布滿屍斑的屍體。
簡淵向公司申請了休假,集團看重他,批了他5個月。出院後,父母讓他搬回去休息,然後就開始老調重彈——催着他相親。
簡淵的父母,雖然早年接受西方教育,又移居國外十來年,可那種根深蒂固的天倫之樂家庭觀是沒有變的。眼見着兒子三十歲了,不談戀愛不成家,心裡的着急就漸漸變成了嘴上的着急。這次的胃病又讓他們跟拿住了把柄似的,反反複複跟他強調結婚的重要性,就好像不結婚,他哪天就要無家可歸橫屍街頭。
簡淵并不是排斥談戀愛,但他認為老中圈子内部儀式化的相親不僅乏味,還相當沒效率。隻因為同是華裔和階層相當,就把毫不了解的兩個男女湊一起見面,這讓他曾不止一次和女方大眼瞪小眼熬完一頓飯,除了尴尬還是尴尬。于是,他為了躲避父母的催婚,決定幹脆躲回國内,這才有了聯系徐青軒的後話。
車一路開進了一所頗為古樸的大學,又拐進了家屬院深處的獨棟洋房區。徐青軒一直把簡淵送到了過去的舊居,順便把鑰匙給他。
“照你說的,請人稍微收拾了一下。”停好車,徐青軒一邊把行禮從後備箱拎出來,一邊道,“不過班長,你家這是一直沒人管?也不找個租客,一屋子幾米厚的灰,保潔費都多付了一倍。”
簡淵打量了一下四周環境,有幾分與記憶相同,又有很多與記憶不同,拼湊出一個似是而非的童年回憶:“老人家的房子,不想随便租給人,可國内也沒剩什麼人了,就這麼放着了。”
徐青軒明白了,跟着簡淵進了屋。因為簡淵是暫時回國,所以兩層樓的房子裡,隻有卧室、衛生間和書房整理了下,其他房間還都蓋着防塵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