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眼睛倏地亮了一下,旋即又暗沉下來,如一顆不斷下沉的星子,在隕落中燃起殘存的火花。
他的手怯生生地拽着她的衣角,“那你……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要騙我?”
看着小孩受傷膽怯的眼眸,明雪猛然反應過來——她好像确實沒有告訴過他她就是明雪。
“這個……敬真呐,我不是故意不告訴你的。”
尴尬笑笑,明雪萬分抱歉,“我以為……你知道的。”
先前怎麼就沒注意到這一點呢?
怪不得他一直喊自己“神仙姐姐”,怪不得他今天突然叫了她一句。
敬真卻不能接受這樣潦草簡單的解釋,他低垂頭顱,腦中一個念頭閃電一般劃過,“可是俞俞,她是不是也知道……”
明白敬真所想,明雪理解了他剛剛那話的意思。他自小生長在澄溟海,哪怕是被師姐收作了弟子,也沒能跟着師姐學習長進。他這兩百年裡,隻怕是日日與孤寂為伴,不曾感受過溫暖。
回想起自己當初剛在昆侖墟雪山上誕化成長時也是孤身一人,明雪不自覺地彎起眉眼,愛憐地拍拍他的肩膀,“好了,敬真,别害怕,我不會丢下你的。”
“俞俞她知道,是因為她早就認得我,不是我故意隻告訴她不告訴你的。”
小少年的手緊緊攥着明雪的衣袖,仰着臉認真地詢問:“當真嗎?神仙姐姐當真不會丢下我嗎?”
微斂眼眸,明雪輕輕歎了口氣。
這聲低微得近乎不能察覺的歎息紮進了敬真耳中,他心底一縮,忙結結巴巴地開口:“不是,神仙姐姐我不……”
我不亂說話了,神仙姐姐不要這樣……
“敬真。”明雪肅正神色,伸手将半趴着的少年扶正,“我有些事要告訴你,你認真聽着。”
按下心底急躁的砸鼓,敬真小心翼翼地點了點頭。
“我是昆侖墟明涯道尊的第二個弟子明雪,在我之上,明涯道尊還有個大弟子,叫明月。”頓一頓,她道:“她是你的師尊。”
說着,明雪伸手,掌心朝着敬真破碎血污的心口輕抓,将那盞隻剩半邊的命火抓了出來。神女素潔的指尖指向命火底部一個小字:“這是三千弟子錄的印記,鐵證無疑。”
展示完畢,将小孩的命火緩慢地又推送回去,明雪彎了彎唇,笑意淺淺,“你該叫我一聲師叔。”
這些話,一字一字地送進耳中,砸在心上,激起點點漣漪。敬真覺得自己應該高興,神仙姐姐是自己的師叔,這是再好不過的事了。可他心底,卻又漲起了些酸辛,将那些本應沖蕩上來的欣喜淹沒,叫他不知所措。
他隻能僵硬地開口,“師……叔?”
這一聲“師叔”自小孩口中喚出,明雪卻不能高興起來。
“師叔”二字中牽扯到的那個人,她不敢去回憶,不敢讓自己想起。她勉力笑了笑,擡手撫摸着敬真的發頂,“好。”
敬真看得出來,神仙姐姐此刻似乎也并沒有那麼開心。屋内燈火如豆,昏暗不明,神女漫不經心掩飾着的哀傷如水一般混在這光線中,攪擾着空氣中的情緒,使得師叔侄相認的歡喜場景,顯出不應該的惆怅來。
“神仙姐……師叔,”敬真試探着詢問:“我……我師尊她…”
果然還是要提到這裡。
抿了抿唇,明雪将目光轉向了小木桌上随着微風輕輕搖晃的油燈火苗。
“她死了。”
稀薄的身影随燭火輕晃,籠罩在敬真身上,那剪影,也沾染上無限的悲傷似的。
指尖忽然一陣暖意,明雪低眸,看見敬真的手怯生生地落在自己指尖,唯恐伸多了一般。
“師叔,”開了口,敬真卻不知該如何繼續下去,半晌,隻能說出短短一句:“别難過。”
撫了撫眉心,明雪閉上眼睛。
且罷,現如今也不是說起往事的好時候,還是等再過一段時間再與他細細分說吧。
迅速調整好情緒,明雪放下手,複看向敬真,臉色依舊平靜而嚴肅。
身前人如此明顯的變化使敬真不自覺挺直了腰背,宛如一個做錯事情被抓包的小孩,心虛地崩直了身子骨。
可是自己沒做錯什麼吧?
漆黑明亮的大眼睛眨了幾眨,敬真小心地問:“神——師叔,怎麼了嗎?”
綠衣神女負手而立,她的面容在昏暗燭火的映襯下,顯得尤為莊肅。輕壓眉心,明雪的目光如炬一般落在少年身上:
“我問你,今日之事,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