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雪未融,年關已至。
陳默年關要下江南,托了修濡與易绮羅代管院中事務,這兩人不會為楚陌苓安排活計,對她闖下的亂子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從不責罰,甚至變着法子為她補些工錢。
陳默并未料到自己回鄉一趟會被“偷老底兒”,知會衆人後便上了馬車,安心歸去了。
楚陌苓不用去處理那些個亂七八糟的糟心事兒,學生們又基本上學有所成隻差實踐,她樂得清閑,每日除了看修濡為弟子們布置些任務,便是抱貓逗狗滾雪球兒,日子過得十分快活。
但易绮羅并不快活。
原因無他,自楚陌苓服下那“見笑”已有六年,解藥仍未尋到,此藥副作用卻已顯現。
室内燃着金絲碳,暖意充足,楚陌苓趴在窗邊的小榻上,任由易绮羅将自己紮成個刺猬。
遠處的院中傳來幾聲叫嚷,“落雪啦!落雪啦!”
楚陌苓伸着胳膊推開窗,寒風湧入,帶着幾片薄薄的雪花,徑直落在她的掌心。
雪花須臾便化作一灘水,再赴另一場輪回。
她正想開口說些什麼,忽然喉嚨湧上一股腥甜,随手扯過一旁的帕子猛咳幾聲,再挪開時,烏黑的血迹清晰可見,昭示着她已經不長的壽命。
“你作什麼死?!”
易绮羅見狀,慌忙合上窗扉,嘴裡不饒人地數落,“回京後本就有安穩日子,我讓你少用内力少用内力你偏偏不聽,将自己的身子作踐成這副鬼樣子!”
“原本好好養着還能苟個四五年,眼下好了,再有個三年,你正好駕鶴西去,小皇帝的及冠禮也不用去了,老老實實安息吧!”
“绮羅瞎說什麼呢。”
楚陌苓嘴唇發白,卻強撐起一絲笑意,“我看你定是這些日子沒怎麼研究那些毒寶貝,這才算閑下來了。”
“你看外面的雪,下得多好,我還要再看好些時日呢。”
“這有什麼好看的。”易绮羅聽出她口中的安慰之意,随手擦去眼角濕意,“你别轉開話題。這幾年好生養着,聽見沒有?不然我可沒法子從閻王爺手裡搶回你。”
“知道了知道了。”
楚陌苓撇了撇嘴,“果然人閑下來就容易傷春悲秋,冰雪周旋都覺得沒什麼看頭了。”
“你這樣悶悶不樂也不是辦法,不如讓甯克回來陪你過個新年。‘虞美人’不好找,又不急于這一時。”
“你若真惦記我,不如看顧好自己,讓我松快松快。”
易绮羅沒好氣地開口,“我讓小克去自然是為了速度快些,若在叫他回來,那不是前功盡棄?”
“若不是……若不是當年沈南意把那株‘虞美人’要了去,眼下我還用派他去尋?”
“你也是!非要這麼好心,竟就那樣輕輕松松給了她。你……”
“好了好了。”楚陌苓趕忙截住她的話頭,
“初霁走後南意過得并不好受,要是她弟弟也沒了,她一個人怎麼受得了嘛。”
易绮羅瞪她,“你還覺得自己做得對了?那沈南楓本就是自己偷摸兒進了藥王谷,偷了我的藥,我哪有給他解毒的義務?”
她越說越生氣,“也就是你!腦子進水了,沈南意來求藥你就給,你這麼厲害怎麼不把自己的解藥弄出來啊?”
這件事上兩人一直有分歧,楚陌苓自知理虧,趕忙哄人,“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日後再有人來要,我誰也不給了,自己天天抱懷裡,沐浴也不離身。”
“你說到做到最好。”易绮羅輕哼一聲,往她口中塞了個藥丸,不再提此事,又開始一本正經為楚陌苓施針。
楚陌苓精神不大好,那藥丸甜中帶苦,她被紮了幾下便昏昏欲睡。
檐上積雪化水而落,滴在一身錦袍上。
錦袍主人如夢初醒,這才發覺自己無意聽到個大秘密,慌忙離去,悄無聲息。
良久,有人來敲易绮羅的房門,“醫師,有人要見你。”
易绮羅出了内室,打開門望了一眼,來人是楚陌苓的弟子,北疆世子蕭雲深。
她聽說過蕭雲深近日的事迹,卻不曾見楚陌苓有什麼意見,為此也沒表露出什麼多餘的情緒,略一挑眉,“誰要見我?”
蕭雲深恭敬行禮,緩聲開口,“一個自稱姓甯的黑衣男子,弟子未見過他,因此讓他在院門處等候。”
他話音剛落,易绮羅已經提着裙擺跑向門口。
平日裡醫師總是一副沉穩高冷的模樣,偶爾遇到楚陌苓才會多說幾句,蕭雲深從未見過她如此焦急,不禁有些疑惑。
易绮羅匆忙趕到賢林院門口,正好看到甯克抱着劍靠在門口的榕樹下,沖她揮了揮手:“姐姐!好久不見!”
半年未見,少年人長高了許多,臉上的青澀逐漸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沉穩與幾分銳利。
易绮羅行至他身前,扶住他的手臂,“怎麼樣?有‘虞美人’的消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