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給我住口!”遊成章大怒,将遊和歐罵了一通,又對着高台上的小皇帝磕了個響頭,“望陛下恕罪!”
蕭程錦就着蘭妃遊嬌嬌的手飲了一盅酒,見她擔憂的神色,安撫性地拍了拍她的手,這才出聲。
他先制止了暴跳如雷的遊和歐,“和歐,确實是你的不對,賢林院弟子是朕請來的客人,别再鬧了。”
縱然遊和歐頭腦簡單,也知道自家恩寵來自皇室。
看到蕭程錦身側的遊嬌嬌微蹙着眉對他搖了搖頭,遊和歐從鼻孔哼出一聲,原本還想說些什麼,卻在對上自家老爹的目光後悻悻坐回了位子喝悶酒。
蕭程錦又轉向楚陌苓,眸若點漆,“姐姐。”
笑意在他眉梢洋溢,“和歐向來心直口快,還望姐姐給朕個面子,莫将此事放在心上。”
他對早就起身的修濡略一颔首,“修将軍,朕替和歐向你賠個不是,将軍消消氣,回席吧。”
話已至此,明眼人都知道,小皇帝如此放低姿态,完全是息事甯人的态度。
修濡餘光瞥見陳默衣袖間露出的手指搖了搖,喉結滾了滾,沉着臉帶着弟子回了席位,雙眉擰成疙瘩。
楚陌苓翻了個白眼,正要開口,對上蕭程錦略帶乞求的眼神,堪堪找回些神志。
确實不能當衆拂了小皇帝的面子。
她冷了臉色,眸色微沉,開始思考回賢林院之後如何安撫身後這群小崽子們。
“臣以為不妥。”
就在此時,燕南飛開了口,整個大殿鴉雀無聲,袅袅絲竹音都戛然而止。
往日裡遊和歐為非作歹燕南飛皆不以為意,平日裡遊和歐也曾将他當做靠山,借着他的名頭在外嚣張跋扈。
今日是怎麼回事?
衆臣心中疑惑,蕭程錦臉上似乎有了裂痕,笑意再也挂不住,“燕叔的意思是?”
燕南飛側臉輪廓鋒銳而清隽,目光如帶了寒意的冰刃,淡淡掃過衆人,“賢林院是陛下親批的為朝中培養人才之地,院中衆人個個都是未來雍和棟梁,恭親王世子如此羞辱衆人,着實該罰。”
“不如救罰他在祠堂跪上三天三夜,以儆效尤。”
“另外,北疆世子與恭親王世子品階相同,恭親王世子大庭廣衆之下對其出言不遜,理應賠禮道歉。”
他聲音清冷又不容置喙,并非商議,完全是在通知,蕭程錦變了臉色,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好不精彩。
楚陌苓隻覺得胸前郁結的一口氣都順暢起來。
陳默垂眸,壓下唇邊笑意。
賢林院的小崽子們受寵若驚。
李鑫湊到修濡身邊,“修老師,太師不是向來同殿帥不對付嗎,怎麼會開口幫我們說話啊?”
“誰知道呢。”修濡聳了聳肩,壓低聲音,“别看燕南飛現在臭着一張臉,他和你們楚老師可是有過一段兒。”
“興許是放不下,想着做些什麼等你們楚老師回心轉意呢。”他聲音更低,“兩人現在舊情複燃了也不是沒可能。”
少年們臉色可謂是精彩紛呈,唯有蕭雲深聽到這些話,神情變幻莫測。
遊和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滿臉不可置信,“太師……?”
“怎麼?”燕南飛面上漫不經心,周身氣場陡然綻放,“需要我再重複一遍麼?”
恭親王遊成章怕這腦殘兒子再生什麼事端,又給了他一耳光,恨鐵不成鋼,“沒聽見太師所言?還不快去?!”
遊和歐不情不願地挪到蕭雲深面前,聲音細若蚊蠅,“……對不住。”
“不好意思遊世子,”蕭雲深掏了掏耳朵,鳳眉星目一掃,胸膛漫出幾聲笑,唇角勾着戲谑地弧度,“我們北疆來的人耳朵都不好使,聽不清你說話。”
“蕭、雲、深。”遊和歐咬牙切齒,壓低聲音一字一頓,“你别給臉不要臉。”
蕭雲深眼角彎了彎,不以為意,“要不然你再大些聲,說給燕南飛聽聽?”
楚陌苓和陳默對視一眼,聽得真切,生生憋住笑意。
遊和歐面上青紅交加,怒目切齒,“你給我等着!”
他揚聲道了歉意,黑着臉回了自己的位子。
遊和歐自出生以來從未受過此番屈辱,暗自下了決心,心中發誓一定要讨回來。
絲竹聲再次響起,叮叮咚咚,吹散了方才尴尬的氣氛。
蕭程錦笑了幾聲,從蘭妃遊嬌嬌手裡拿過酒壺,“朕原本為嘉獎賢林院弟子在阻止百姓遊行時創下的功績,特設此宴,不曾想出了這檔子事,是朕之過,朕自罰五杯。”
語畢,蕭程錦當真一口氣喝了五杯酒。
陳默向身後衆人去了個眼色,大家這才如夢初醒,畢恭畢敬地端起酒盅。
楚陌苓聽到玉瑞的嘀咕聲,“這皇上怎麼和想象中不一樣……”
她站起身,并未多說什麼,順着下了小皇帝給的台階,仰頭幹了杯酒,複而落座。
青梅酒并不辛辣,入口綿軟、光滑,香氣馥郁,并沒為她添幾分醉意。
賢林院衆人落座。
蕭程錦又斟一杯,與她對望,“這一杯敬殿帥,感謝殿帥這些年戍邊之功。”
座下朝臣面面相觑,不知小皇帝葫蘆裡買的什麼藥。
楚陌苓隻得又舉杯,卻被陳默攔住。
陳默與她一同起身,率先飲盡杯中之酒,露出個儒雅歉意的笑,“殿帥舊傷在身,實在不便多飲,陛下這杯,臣代殿帥飲了。”
楚陌苓這才想起,自己曾經懶得應付人,随口謅了個陳年舊傷的借口,此刻竟被陳默拿來給自己擋酒了。
也斷了她再小酌幾杯的心思。
蕭程錦微微一愣,恍然大悟,“是朕疏忽了,陳院長考慮周到,朕再罰一杯。”
他擦了擦嘴,“正巧殿帥人在宮中,要不要宣個太醫來看看?”
“陛下當真是關心則亂了。”燕南飛低頭,似是不經意地擺弄自己手上的玉扳指,袖間海棠花紋若隐若現,頭都懶得擡,傲慢又矜貴。
“賢林院的易醫師素來有醫死人活白骨的名聲,号稱當世華佗,哪裡還有太醫什麼事。”
蕭程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燕叔說的是,是朕一時心急,不曾考慮周全。再來一杯。”
他一杯又一杯酒下肚,倒叫衆朝臣不知如何是好,賢林院的弟子也大多目瞪口呆,隻覺得這皇帝與自己心中所想相差甚遠,毫無天家威嚴。
楚陌苓皺了皺眉,出聲提醒,“陛下,小酌怡情,微醺正好。大酌傷身。”
蘭妃遊嬌嬌也上前攔住蕭程錦的手臂,一臉擔憂,“陛下,龍體要緊。”
“無妨,無妨,多謝殿帥挂懷,愛妃也不必擔心。”
蕭程錦搖搖晃晃下了玉階,端着酒杯走到燕南飛面前,頗有些興奮,“朕再敬燕叔一杯!朝中事有燕叔打理,是雍和之幸!朕得燕叔,是朕的福氣!”
他又斟滿一杯,對座下朝臣比劃,“朕今日高興,諸君不醉不歸!”
燕南飛并不給他面子,執箸嘗了口菜肴,神色淡淡,“陛下,你醉了。”
陳默也收起那副笑眯眯的神情,眉心微皺,“小皇帝今日這是怎麼了……”
修濡的聲音從後面傳來,“興許是覺得方才處理遊和歐的事燕南飛讓他丢了面子,此刻借醉酒發瘋呢。”
他還沒消氣,語氣算不得多好。
楚陌苓覺得事情并沒有這麼簡單,心中忽而湧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蕭程錦滿臉通紅,眯着眼睛望向賢林院衆人的方向,打量了蕭雲深好幾眼,“都道世子氣勢高,今日朕一見,果然是出類拔萃,恍若鶴立雞群。”
楚陌苓嘴角抽了抽。
蕭程錦絲毫不顧衆人異樣神色,甩了甩腦袋,晃晃悠悠道,“從前朕所謂見過世子,卻因與世子同歲,常在父皇口中聽到世子功績。”
“聽聞世子武功高,騎射好,十幾歲就在馬背上同王叔打天下了,而朕隻能在皇城與滿屋書卷作伴,當真是讓朕好生羨慕。”
小皇帝這話随時誇贊,細品下來卻實在微妙。
蕭雲深起身,抱拳行禮,“先帝謬贊,臣幼時頑劣,不過是被父王逼着上馬征戰罷了。”
“所以朕一直想見你,與你結為友人,把酒言歡。這也多虧燕叔下令,世子才能進京,朕才有了與世子見面的機會。”
他偏頭看不遠處桌子上憤憤咬牙的遊和歐,“和歐,你莫要不服氣。你與朕都同雲深相差甚遠,确實應該同他學習。”
“你方才所言,确實冒昧,别怪燕叔罰得很,若是父皇還在世,定是要賞你幾十大闆的。”
遊和歐嗔目切齒,橫眉豎眼,從鼻孔裡哼出幾聲,“陛下說的是。”
蕭程錦滿意地點了點頭,又對蕭雲深道,“今日朕設宴,還是為了一件喜事。”
楚陌苓心底的不詳預感更甚。
他對着一旁侍奉的李福來揮了揮手,揚聲道,“福來!宣旨!”
李福來俯首低眉,“是。”
他尖着嗓子,聲音在大殿中回蕩:“奉天承運,皇帝诏曰,仰承皇太後慈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