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的官員紛紛起身,攜家眷、随侍跪了一地,除去燕南飛。
“太師嫡姐燕明月,恪恭持順,溫良敦厚,美貌出衆,賢淑大方,妙齡之年,朕聞之甚悅。”
“今北疆王世子及京,當擇賢女以配。恰燕明月待字閨中,與北疆王世子天造地設,為成佳人之美,特将燕氏明月許配北疆王世子為妻,及冠之日行禮,欽此——”
燕南飛面無表情,神色淡淡。
楚陌苓與陳默震驚擡頭,未曾想到蕭程錦當衆宣讀的聖旨竟是此事。
修濡握緊了雙拳,肌肉繃緊,面部都有些僵硬。
賢林院弟子不明所以,還以為蕭雲深讨得了個什麼不得了的媳婦,畢竟是皇帝親自下旨,排場不小。
王浩正要對蕭雲深說聲恭喜,見他臉色不對,又被明事理的玉瑞一拽,将到嘴邊的話壓了下去。
遊和歐笑的得意且嘲諷,方才臉上陰郁一掃而空。
蕭程錦見蕭雲深沒什麼動作,隻以為他是太過激動,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得開懷,“哈哈哈哈,世子莫不是高興昏了頭,這才忘了接旨了!”
“燕姑娘是京都第一美人,身後又有太師府,與世子可謂是天作之合,朕也替世子高興!”
楚陌苓擰眉。
狗屁的門當戶對、天作之合。
燕明月與燕南飛水火不容,又不知多少人爬過她的床榻,此番将她的名字與太師府捆在一處,分明就是羞辱。
若是招人過來暗中商議,她還能理解,眼下小皇帝當着衆人之面言之鑿鑿,不過就是在借燕南飛的手打蕭雲深的臉,替遊和歐出方才那口氣罷了。
殿中衆人心懷鬼胎,一聲不吭,即便是燕明月的入幕之賓,此刻也隻覺得嘲諷。
蕭雲深并不接旨,唇角勾出個輕佻的笑,“陛下自己的屁股都沒擦幹淨,竟還為臣的婚事操勞,雲深實在惶恐。”
蕭程錦面色一僵,忽略他話裡的嘲諷,礙于燕南飛在場并不敢發作。
他擺着溫潤的架子,做出個賢明君主的模樣,勉強笑道,“北疆世代忠君守國,朕一早就想給北疆些賞賜,卻發現北疆不缺什麼,不知送什麼好。”
“世子進京那日與朕一見如故,朕便想着給世子什麼賞賜,與慈甯宮的母後細細商議,又求了太師許久,太師這才答應将嫡姐許配與你為妻。”
“世子該好好對燕姑娘才是。”
“北疆怎麼不缺什麼?”蕭雲深捏了捏手指關節,不再跪着,眉心一挑,扯過李福來手上明黃色的聖旨往遠處一扔。
“陛下也知北疆苦寒,給些糧給些錢不就成了,偏生要塞給我一個女人?”
“女人能為北疆做什麼?能吃?能穿?還是能讓北疆變暖?”
蕭程錦怎麼也沒想到蕭雲深一個北疆來的質子敢當面同他這般講話,不自然地抿了抿唇,看向一旁的燕南飛。
燕南飛神情沒有絲毫松動,帶着不容置哆的威嚴,“陛下看我,還不如讓地下跪着的這烏泱泱一片人先起來。”
蕭程錦這才反應過來,抹了把臉,“平身,衆卿平身。”
衆官員再遲鈍,此刻也知道今日之宴是場不折不扣的鴻門宴,回到席位後大氣也不敢出,一個個安靜地連玉箸都不敢再拿,恍若空氣。
局面僵持着,眼下沒有人敢打破,蕭雲深直着身子站在那裡,好似一頭亮出獠牙的孤狼,挺拔的身姿看上去充滿了力量。
經年的鍛煉和馬上生活讓他身強體壯,身高都比同齡的蕭程錦高出不少,襯得蕭程錦好似個文弱書生。
蕭程錦低垂着頭,神情晦暗不明。
楚陌苓站起身,狀似不經意地擋在蕭雲深面前,“世子方才多有失禮之舉,是臣教導不當,陛下喜怒。”
燕南飛這才扯了扯嘴角,對着一旁怔愣的李福來沉聲道,“愣住做什麼,怎麼伺候的。陛下醉了,去端醒酒湯。”
李福來夢如初醒,邁着顫巍巍的小碎步吩咐了下去。
蘭妃遊嬌嬌跟着内侍出了殿堂,不一會兒就端着一碗醒酒湯回來,遞到蕭程錦面前,又掏出手帕為他拭去鬓角的汗。
“陛下消消氣,酒醉傷身,您聽太師的話,喝些醒酒湯吧。”
小皇帝一把推開她,盛有醒酒湯的瓷碗掉在地上,霎那間四分五裂。
遊嬌嬌也跌在地上,嬌嬌弱弱地痛呼一聲,嘴唇吓得發白。
蕭程錦嘴唇嗫嚅幾下,眼尾通紅,對楚陌苓道,“姐姐……我隻是見世子孤身一人,出于好心才想為他賜個美人,不曾想觸了他的逆鱗……我并非有意刁難……”
楚陌苓聽他言語,一個頭兩個大,不得不與他一唱一和,“陛下仁心,想來世子回去後定能體恤,我先替他賠個不是。”
蕭雲深看着擋在他身前的楚陌苓,眉梢的冷漠稍褪,眸中劃過一抹異樣的光。
蘭妃遊嬌嬌也從地上起身,用未受傷的手為蕭程錦順氣,語氣柔柔,“陛下厚意,世子總會理解的。陛下莫要生氣,有什麼事情好好商議,說清楚便好……”
她看了蕭程錦一眼,打着圓場,“世子瞧上去玉樹臨風、英勇不凡,光看外貌便與燕小姐十分相配,想來陛下是成了一段佳話呢。”
“哦?蘭妃對北疆世子評價如此之高,不若朕将你賞給他,也成一段佳話好了?”
小皇帝又推搡了遊嬌嬌一把,遊嬌嬌驚叫一聲,手掌按在方才宮人來不及收走的碎瓷片上,頓時湧出殷紅的血迹。
遊和歐見自己妹妹受了傷,隻覺得面上挂不住,對一旁的宮人吼道,“都是怎麼伺候的?!還不快傳太醫來給蘭妃娘娘好好看看!”
“你給朕住口!”
蕭程錦抄起桌案上的酒盞向他擲去,被遊和歐偏頭躲過。
酒盞撞在殿中畫柱上,登時四分五裂。
蕭程錦勃然大怒,“她嫁到宮裡就是朕的女人,朕願意對她如何就如何,輪得到你一個外人指手畫腳!”
遊和歐見他真的生氣,啞了聲音,不再言語,隻是憤恨地瞪了楚陌苓一眼。
李福來對内侍使了眼色,兩位宮人上前,攙起受傷的蘭妃娘娘去了後殿。
蕭程錦平順了下呼吸,牽了牽嘴角,對楚陌苓道,“看在殿帥的面上,朕可以當方才之事未曾發生。”
“世子總歸要在京都待上好些時日,及冠之時朕以公主之儀送太師嫡姐燕明月出嫁,到時候朕叫禮部做足排面,安排萬裡紅妝,宴席擺上三天三夜,熱鬧熱鬧,也算全了你我堂兄弟的情分。”
楚陌苓蹙着眉頭,餘光瞥見一旁已落座的陳默沖她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再繼續蹚這趟渾水。
方才蕭雲深的态度已經将自己對這婚事的态度擺得清清楚楚,如今小皇帝執意如此,不隻蕭雲深要執拗,燕明月那邊也不好交代。
畢竟,燕明月也不願同意這婚事。
燕南飛又是一副壁上觀花的态度,楚陌苓垂眸思索着對策,隻覺身後的蕭雲深拍了拍她的肩膀,“多謝殿帥維護之情,雲深感激不盡。”
“确實熱鬧。”
他從楚陌苓身後站出來,眉眼閃動,呵笑一聲,似是自我打趣,“隻是聽起來,陛下這主意并不需要臣的同意,臣亦不願參與,倒不如陛下娶了燕小姐,與燕太師親上加親。”
“北疆于京城而言苦寒貧瘠,隻怕燕姑娘會受天大的委屈。”
“太師如此心疼長姐,若燕姑娘能嫁入皇宮過好日子,想來太師也樂見其成。”
“你放肆!”
蕭程錦拍案而起,怒目圓睜,指着蕭雲深的鼻子,“朕方才下的是聖旨,你不同意,就是以下犯上、抗旨不遵!”
“陛下言重了。”
蕭雲深不以為意,露出個笑,“陛下為臣賜婚一事可謂是臣的終身大事,陛下既不曾提前通知臣,難道還不準臣反對麼?”
“你有什麼好反對的?!”
蕭程錦滿目憤然,面上是醉酒後留下的潮紅,“北疆雖冷,那裡的男兒個個人高馬壯、身強體健,燕小姐嫁過去會受哪門子的委屈?!”
“燕叔都沒反對,有你什麼事兒?!”
“是沒臣的事。”
蕭雲深不慌不忙地從地上撿起一塊碎瓷片,聲音端的是漫不經心,朝蕭程錦的方向走近幾步。
蕭程錦面上的潮紅褪去,臉色發白,跌坐在主位上:“你做什麼?!”
“又不是弑君,陛下不必如此驚慌。”
蕭雲深凝眉輕嗤一聲,目光越過小皇帝,悠悠轉向他身後的地形圖。
他擡手翻腕,那碎瓷片就直直射向蕭程錦身後,牢牢釘在了北疆的位置。
“北疆效忠的,是雍和的百姓,賢明的君主,有心肝的天家。若是陛下仍舊苦苦相逼,日後會發生什麼,臣就無法保證了。”
蕭程錦的長發遮在臉上,沒人能看清他的表情,“你、你這是在威脅朕?”
蕭雲深姿态散漫,眼神裡透着輕傲,拖着長長的腔調,輕飄飄道,“豈敢。”
燕南飛漫不經心地掀起眼皮,薄唇輕啟,聲音低沉磁性,“世子此番行徑,倒真是有些喧賓奪主了。不如事擱後再議,專心為賢林院弟子慶功吧。”
蕭程錦猩紅着眼睛擡起頭,不依不饒,“若是朕今日偏要為燕明月和蕭雲深賜婚呢?”
四下無聲。
一陣清冽淩厲的聲音從殿門傳來,脆若銀鈴,“不勞陛下費心!”
殿門大開,行進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