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同齡人裡風光無限每天被人巴結,因為你是小侯爺。”
“我逼你,也因為你是小侯爺。”
“人投胎是自己選的,你既投到你娘肚子裡選了我做老子,就要按我說的做。”
“你享了鎮北侯府給你帶來的身份尊榮,就要向列祖列宗證明你的價值,擔起你該負的擔子。”
“你被别人叫一聲小侯爺,你在旁人眼裡高高在上,你就要比他們會的更多,畢竟如今大涼歸順之意越發消弭,顯然要有異動,兩國之間難免開戰。”
“日後你熟讀諸子百家精通七十二術時,這些都會用到戰場上。”
“爹眼下逼你,隻是為了讓你未來輕松些。”
楚信的話裡難得帶了些溫情——鎮北侯夫人死得早,楚信人又直接,未納過妾也并不打算續弦,為此楚陌辰鮮少在他爹嘴裡聽到類似關心的話。
他又灌了一口酒,有些醉意上頭。
楚信嗤笑一聲,結着厚繭的大掌拍了拍他的腦袋,“等你學成,爹帶你進落楓鐵騎和那群兵蛋子們拼酒,養一養你的男子漢氣概。”
楚陌辰癟着嘴,紅着一張小臉發問,“爹,你想我娘嗎?”
——鎮北侯夫人是江南水鄉的溫柔女子,在懷女兒楚陌苓時因着丈夫楚信被派到嘉甯關擊退蠢蠢欲動的西涼人時負傷,坊間傳鎮北侯傷情越傳越重,夫人受了驚吓,生楚陌苓時難産而亡。
那時楚信在趕回京的路上,自家夫人的最後一面都沒見上,因此分外溺愛夫人拼命生下的女兒。
鎮北侯楚信一向堅毅冷靜,卻在聽到楚陌辰這句話後紅了眼睛。
他靜默許久,久到楚陌辰以為他根本不會回答時開了口,“……想。”
“戰事是不可避免的。對武将來說,吾戰,山河在;若敗,國亡家散,若勝,疆土永固。”
他沉着聲音,悶頭喝酒,“……世道不太平,既要一身忠骨無愧家國,那總會有取舍,有遺憾。”
他拍了拍楚陌辰的肩膀,“日後你也會懂。”
楚陌辰從思緒中回神。
眼下他确實懂了。
心知何為輕重,楚陌辰默了一瞬,推開了那扇門。
屋中女子一身素白喪服,發間斜插着一支木簪,跪坐在銅鏡前,聞聲并未回頭。
“我知道你會來。”
那是他的明月。
楚陌辰站到她身後,視線中銅鏡中相接,“……我來晚了。”
燕明月神情木然,繼而輕輕眨了眨眼睛,“來了就不算晚。”
她站起來,轉身與楚陌辰對視一眼,眼角泛起薄紅,“是我的錯。”
“……是我未曾管束好身邊人,才讓别有用心之徒有機可乘……”
那天燕明月察覺到不對勁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她派出了所有燕家侍衛,搜遍京城、京郊,看到死在那空巷裡的嫣然以及滿地血污時才恍然大悟。
随後侍從帶回了落崖後滿身傷痕昏迷不醒的蕭景策。
太子重傷,太子妃不知所蹤,雍和局勢變換,山雨欲來風滿樓。
燕明月查不出幕後主使,把一切歸咎在自己頭上。
是她禦下不方,才叫旁人有機可乘。
因此鎮北侯府那邊出了亂子,有不實傳聞編排楚陌苓與修濡,盡管很快被壓了下來,燕家旁系宗族也有人蠢蠢欲動,怕受牽連。
因此才有人铤而走險,以皇室的名義行商,最終牽連了本族。
這一切的起因都是因為她,因為她沒有察覺到嫣然的異樣。
所以楚陌苓、修濡中計失蹤。
所以蕭景策墜崖。
所以她父母自缢。
全部都是因為她。
楚陌辰眼睛裡藏着心疼,拭去她面龐上滾落的淚,“與你無關。”
“我會找到陌苓,會查到幕後真兇。”
燕明月縱然再故作堅強,此刻在心上人面前,也會鼻頭一酸,露出十六歲的少女心性。
她蜷在楚陌辰懷裡,雙肩顫動着,發出隐忍的嗚咽,梗着聲音傾訴所有的孤立無援。
“陌苓找不到了……”
“蕭景策死了……”
“父親和母親也不在了……”
“我什麼都沒有了……”
楚陌辰沉默地聽,拍着她的後背以示安撫,張了張口,“我帶你走。”
燕明月擡起頭,臉上還挂着淚痕,“我如今入了奴籍,不再是燕家小姐了。你要買我回去做婢女麼?”
楚陌辰喉嚨中似乎堵着什麼東西一般。
眼前人是他心心念念的、等着娶過門的妻子,而他現在能做的,隻是掏出懷裡被捂熱的那紙婚書,無力吐出他與父親商議的最好結果,“……我收你做妾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