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階和館竹,正在擦拭石城縣府衙門口的兩尊石獅。
“館竹,你不覺這裡,尋常的太不尋常了嗎?”
“大人,正常還不好,之前聽到範典史說的話,還以為這裡盡是兇惡之徒。雖然這裡有點窮,但是沒那麼糟糕呀!”館竹将手裡的布浸水,擰幹,心情愉悅,對着石獅上的塗鴉更加賣力的擦起來。
這還不糟糕?
他們到石城縣府衙的時候,大門緊閉,門口兩尊石獅上,塗滿了紅磚畫的塗鴉。
由于縣衙常年缺少縣令,沒有捕快,沒有三班,六房裡也隻有管稅收的‘戶房’存在,更别提典史通判,獄卒、仵作了!倒是有一名主簿,管理衙門大小事宜,需要處理也就是定時向朝廷繳稅。
公堂的公案、驚堂木上落了銅錢厚度的灰塵。
除此之外,隻有年紀大的,無處可去的,尚留在這裡,分别是廚婆,腳夫和一名衙役。
道上也是一片頹敗,連一間像樣的房子也沒有,方圓百裡,人煙稀少。
一眼望過去,除了山,就是石。
此地,比陳家村窮多了。
再怎麼說,也是統轄三村的縣,發展還沒有村子好。
前所未聞,見所未見。
真是糟透了。
既然來了,除了安頓下來,别無他法。
次日一早,他就派人去打掃,人太少,自己也需要親自上陣。
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擦石獅。
門口的兩尊石獅,曆史悠久,常年經過風吹日曬,有些腐蝕。但從石獅的做工,衙門的布局,與周遭環境的對比,可以看出,這裡曾經也是輝煌過的。至少,沒有如此蒼涼?
眼下,徐階的心思卻沒有盯在門口兩尊石獅身上。
“還是太過尋常,我們剛至驿館時,還有刺客刺殺我們,證明範慶先前說的并不假。此地人膽大包天,朝廷命官也敢殺。但那日之後,竟是什麼危機也未出現。”
“這便仿佛是,出現了更大的事情,讓那想刺殺我的人,也顧不上刺殺。”
“過于尋常便不尋常了,縣衙幾年缺少縣令,各司缺人是正常的,但是……”
徐階掃了一眼,衙門内忙碌灑掃的幾人,“幾年沒有縣令的縣衙裡,他們幾人見到新任縣令來這府衙,沒有驚訝,也沒有驚慌害怕,更沒有異常,客客氣氣,也沒有倨傲怠慢。尋常接受,尋常生活,這就顯得不正常了。”
夜,風寒露重。
王九九壓着葉新在林子裡親嘴。
葉新力氣不及他大,掙脫不開,“不是說今夜便攻打石城縣,你……”
王九九脫下褲子,對着葉新的臉蛋“啵唧”親了一口,猴急道,“幹完再去,我們現在,隻盼今日快活,不顧明日生死,能快活多少是多少。”
“嗯~那也得商量對策。”王九九那處對着他的臉,葉新偏過頭去。
“霍……你沒去過石城縣吧,那處,也就靠近江口村的陳家村有點人氣兒,石城縣刁戶雖多,不及我們人多。這塊沒有打的價值,就是占一塊地,占着地勢,呼……山險作防禦好。”王九九費力把他的褲子也扒下。
“嗬……呼……”葉新不再掙紮,将手放在王九九發頂,劇烈喘息,咽了一口唾沫,“不要太粗暴,等我慣了再用力。”
王九九跨在葉新身上,那處抵在他嘴邊,“給我口吧。”
醜時,中夜荒雞鳴。
馬蹄聲夾雜着腳步聲如雷鳴滾滾而來。
徐階猛地睜開眼睛,警覺驚醒,坐起身。
寂靜充盈天地間,偶爾兩聲三更前的雞鳴啼叫着,仿佛方才聽到的腳步聲、馬蹄聲,皆是錯覺。
他的心突突的跳起來,不由得發慌,竟是再也睡不着了。
懸梁蛛絲已除,素紙又糊在蓬窗上。
徐階打開房門,寒冷刺骨的風灌進來,風陰冷的嚎叫着。
天,快要入冬了。
又是寂靜的夜,又是狂襲的風,他獨自醒着,于天地間。
那一日,也是這樣的夜,沒有月光,沒有星星。
那一日,風大雨大,卻并不刺骨。
那一日,陸炳踏馬而來,手持紅纓槍,如夢中人,如影如幻。
正如這吞噬一切的黑色,鬥轉星移的星辰,從滄海而來,如天地萬古神帝降臨人間,跨越神州,隻為與他相見。
一顆心與另一顆心貼近,雖遠在千裡,卻觸手可及。
黑暗的縫隙中,射了一絲光線,繼而縫隙越來越大,光束傾瀉而下。
渴望救贖、
被救贖、
如此、而已。
徐階靈與天地融為一體,吸了一口萬物之靈,竟是覺得自己像是重生了,體内充盈着純淨、香甜。
隻是這恬靜的晚風沒享受幾刻,耳邊再次響起了腳步聲、馬蹄聲,“轟隆轟隆”地蹋在地上。
徐階這回确信自己沒有聽錯了。
腳步聲、馬蹄聲越來越近,仿佛響徹耳畔。
聲音齊停,王九九領頭,破門而入。
徐階立即沖到隔壁,叫醒熟睡的館竹,一面搖晃着他,一面耳邊呼喚。
館竹呼噜打的震天響,蓋過徐階的聲音。
徐階直接一巴掌,扇其耳光。
館竹從床上跳起來,睜眼看到徐階,已習慣半夜遇襲。
二人翻窗,從府衙後門逃出。
王九九和葉新,抓了府衙的幾個人,唯獨沒抓到縣令,看到館竹那屋門窗大敞。
窗戶被風吹地“咣當”一聲,砸在了窗柩上。
他當即派一小隊人馬追擊,随後派人點了一把火,燒了石城縣府衙。
熊熊大火遇風更加瘋狂,四處亂竄,肆無忌憚地吞噬着一切,火舌在夜幕裡張牙舞爪着,瘋狂着,張揚着。
火光把天都照亮了,濃煙滾滾。
天由亮變黑,由黒變灰,由灰變亮。
天際泛起了魚肚白,火也滅盡了。
賀嬰到的時候,煙熏火燎的石城縣令府破敗不堪,徐階也不知所蹤。
卯時,陸炳着官服,入北鎮撫。
“陸鎮撫,石金怕是要死了!”說話的人正是陸松親信之一蘭州。
蘭州高瘦,比陸炳高上半個頭,錦衣衛所裡,身高無所出其右。他的臉上沒有肥肉,罩着一層青黃色的薄皮,骨骼硬朗,身體精壯且直,像根竹子。
那日,石金、喻希禮為議禮罪臣求情,石金被執行廷杖,二人皆被下诏獄。石金被拖下大殿的時候,鮮紅一片血泊,在大殿裡的禦窯金磚上綴出一朵殷紅妖豔的花。
“請太醫了嗎?”陸炳起身,前往诏獄查看具體情況,蘭州跟随他。
“已經遣人去請了。”
“将禦醫郁太醫請來。”
陸炳抵達诏獄,尚在牢獄口,一股腐臭以及鮮血的腥臭味道便撲鼻而來。
诏獄建在陰暗潮濕的地下,空氣不暢,鼠蟲四竄。裡面常年整日不斷的用刑審訊,曾經筋骨硬朗,不屈不折的朝中文武百官,隻要進了這诏獄,再堅強的意志也能磨平。眼睛沒了,耳朵聾了,舌頭拔了,指甲掀了,這骨頭也軟了。
耳既無聞,口既無言者,手舞足蹈,拍牢獄大門,鐵鍊叮當;耳既聞者,口既無言者,四肢盡斷,手不能運,足不能行,匍匐咿呀;耳既聞者,口既言者,目既無視,慘呼饒命!
其中,僅靠一口氣撐着的,與活死人無異,隻能癱在牆邊。
诏獄裡,嘈雜喧鬧。
陸炳抵達石金被關的牢獄門口時,石金正腚朝天趴在草鋪上。
喻希禮被關在旁邊的牢獄中,二人受陸炳關照,未受新傷。
郁太醫匆匆趕來,肩上背着藥箱。
郁太醫蹲下,掀開石金腚上的遮蓋的衣物,屁股上的傷口無明顯炎症,看起來已經漸漸愈合。
“這傷,未及筋骨。”
但是石金的面容看起來很痛苦,時不時痙攣抽搐着,手腳不自主“使勁兒”蹬着。
郁太醫打開藥箱,為石金把脈,觀其臉色,掀其舌苔,聽其喘息,翻其眼,按其四肢,一番診斷後,“隻可惜……”
他搖了搖頭,“腚後皮膚破損,紮了木刺,臉哭似笑、牙關緊閉、口難張大,是破傷風。”
郁太醫用較粗的針灸針,對石金大椎、陶道兩穴進針2.5寸,留針一柱香。
“玉真散三錢吞服,蟬衣一兩水煎,每日針灸留針,餘下聽天由命吧!”
郁太醫拔下針灸針,收拾藥箱,準備打道回府。
陸炳上前扶石金,隻見他牙關緊閉,頸項僵硬無法活動自如,頭上仰。
“莫要碰他。”郁太醫将藥箱挂回肩上,擺了擺手。
隻見被陸炳碰觸的石金,頭項強直,腰背反折,向後向曲如角弓狀,胸部貼草鋪持續僵硬,面唇青紫,呼吸困難。
“嗬……嗬……”石金嘴裡發出駭人的喘息聲。
沈煉攜徐瑛,從延平府出發,往東北坐船經浦城,途經贛、闵、浙三地邊界山口——仙霞嶺古道,進入浙江,再走水路,一路北上。
此刻,他站在順天府大街,一覽繁榮盛景,行人接踵摩肩,馬車川流不息。于心中感慨京城還是跟以前一樣的熱鬧。
他抵達京師後,将徐瑛暫時安頓好,換了身官服,便進宮了。
在錦衣衛所門口,正巧遇到輪值回來的小六。
“沈煉,你回來了!”
“陸千戶呢?”
“你問陸鎮撫呀,他在诏獄裡面!”
沈煉未進錦衣衛所,轉身去了诏獄。
诏獄裡的一間牢房,圍了一圈人,陸炳也在裡面。人群中間,地上趴着一個人,看起來快要死了,面青紫。
郁太醫出牢門,陸炳注意到站在牢門口,與郁太醫錯身經過的沈煉,跟着郁太醫一起出牢門。
陸炳:“回來了。”
沈煉拱手,“恭喜千戶擢升鎮撫。”
陸炳點頭,算是打個招呼,轉頭深深看了一眼牢裡地上的石金,回過頭來,猶豫着,思慮一番後,問道,“子升,可好?”
這正是沈煉剛回京城,便匆忙來尋他的原因。
沈煉欲言又止。
“徐大人。”他停頓一下,表情凝重,“徐大人被調到石城縣了。”
陸炳眉緊鎖,有些不悅,又有些擔憂。出诏獄,沈煉、竹青亦跟随。
诏獄外,媚而不熱的陽光驅走了诏獄裡的陰暗潮濕。幾人呼吸到外面清新的空氣,诏獄中被捏着鼻子、掐住脖子的感覺頓時消失不見了。
宮中剛得消息,仙霞嶺礦工造反,已攻打至贛州,這石城縣屬贛州境界,子升此時跑到石城縣,當不會出事吧?
他一臉嚴肅,“怎麼回事?”
“是吏部發下來的調任文書。”
“什麼時候的事?”
“就在您離開延平府後的第三天。”
“呵”陸炳冷哼一聲,眼神冰冷如刀,寒光閃閃,咬牙蹦了一句,“吏部尚書汪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