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烈陽現,汗珠頰邊落。
徐階等人成功剿匪,收兵打道回府,另外獲得白銀一萬五千兩!
大胡子騷狐狸等一幹白蓮教屍體,及兩位土匪兩位頭目的首級被砍下來,一同帶回去。
徐階身體透支過度,此刻松懈下來,渾身的骨頭酸軟。他四肢無力的坐高馬,軟趴趴的伏在陸炳的背上,雙手松垮垮的環住他的腰,肚子空空,腦袋也空空。
胯.下的馬緩緩前行,身後跟着大部隊,隊伍的末尾押解繳獲的一萬五千兩白銀。張遙面色陰翳的騎着馬載着李又仙,同裝白銀的馬車一道,行在最末。
沈煉騎着紅鬃馬,載着館竹,行在最前面。
森林裡的大樹藤條相互纏繞,如同罩上了層層疊疊的大網,也極似暗綠色的海洋。海面透射進來陽光,在海底投下稀疏的光斑,藤條似水中藻荇交橫,隐隐綽綽。
沈煉蓦然回首,打了一個手勢喊“停!”
大部隊迤迤然停下。
“什麼事?”徐階趴在陸炳的背上不知不覺打起了瞌睡,披散的長發遮住天光,營造适合安睡的昏暗氛圍。方進入睡眠,馬蹄的鄹停将他驚醒,他迷迷糊糊的問着。
“大人,前方遇到路障。”沈煉回複,表情頗為複雜。
這條路上山之時尚且通暢,昨夜雖下暴雨,但山路樹木叢生,盤根錯節,又不會發生泥石流,怎的出現路障?
“怎麼好端端的,出現路障?”徐階問出心中所想。
“大人看一眼便知。”沈煉表情頗為一言難盡,勾起了徐階的好奇心。
他懶洋洋的趴伏在陸炳的肩上,過了很久,久到沈煉以為他又睡着了,徐階才将他靠在陸炳肩上的腦袋擡起來,微微動了動眼皮,半阖眼,無力的從馬背上滑下來。
陸炳跨下馬背,及時扶住了徐階的腰。
徐階眯眯酸澀的眼,他真的是,困極了。
“大人,您,看一看吧。”沈煉讓開遮擋住的視線,退到一旁。
徐階的青絲長發及腰,垂落在寬大的白色外袍上,袍子泥漿點點,印染着斑斑血迹,露出他線條優美的細長頸項,清晰可見的鎖骨。
他身後肅立着浩浩蕩蕩五百士卒。
他臉色蒼白,伫立在森林裡千姿百态的古木奇樹下,打量着面前站着的不足兩尺高的“路障”。
“路障”是一名女童,頭發亂的像一頂雞窩,穿着兩片不能将之稱為衣裳的粗麻布。她的前襟,袖口,麻鞋上,臉上都是血。血糊住了她的臉,隻能看清一雙烏黑明亮的眼睛,正幽幽的望着徐階。
女童很瘦,不過五六歲模樣,瘦的隻剩皮包骨頭,她的眼睛裡藏着悲傷,卻對着徐階笑起來。她笑起來兩頰有淺淺的酒窩,笑意浮在臉上,不是由心的笑容。徐階覺得這樣的笑,難看極了。
“阿爹!”女童裂開嘴,露出白白的糯米牙,凝眸看着徐階,用稚嫩的嗓音大聲的呼喚道。
徐階迷迷糊糊的腦袋被這一聲“阿爹”砸醒。
陸炳審視的目光打量他。
徐階環顧四周,确認女童在叫他,他清冷的嗓音,直白道:“我不是你阿爹。”
女童的笑意更濃了,烏黑明亮的眼睛藏起了悲傷,露出天真可愛的模樣,隻是她臉上的血破壞這份無邪,反而增添了分詭異,她笑道:“阿爹,你做我阿爹好不好?”
今日戰場混亂,誰也沒有注意到孩子從哪裡出現的,她的身上血迹斑斑,可能是山上土匪的孩子,徐階猜想。
也難為她,那麼小,經曆了這些。
徐階一時惆怅,張了張嘴,歎息道:“你爹娘呢?”
“我娘呀!早死了,我爹也被殺死了!”女童用仿佛說着令人開心事情的語氣,說着父母的死亡,眼睛卻浮現藏不住的悲傷。“不過呀!殺得好!你做我爹好不好?”小女孩眨了眨眼睛,笑嘻嘻。
“我……尚未成親。”徐階被女童眼眸裡一晃而逝的憂傷觸動,恍惚道。
“那你成親,當我爹好不好,我吃的少,能幹活,好養活,能做的事情可多了!”小女孩快笑不下去了,嘴角上揚的弧度越來越牽強,明明是笑着,看起來卻像是在哭。
“這裡人那麼多,你可以認其他人當爹,比如,他。”徐階逃似的躲避這樣的目光,他指了指陸炳,道。
女童頭低垂,眼淚落,肩膀微微聳動。
别的孩子哭起來涕泗橫流,毫無形象,她卻垂着腦袋,哭得很安靜,淚珠子一串串掉下來,像是怕讓人看到一般,令人心酸。
徐階猶豫,半晌,走到她身前,蹲下,拍了拍她的腦袋上的雞窩,無奈道:“算了,你可以跟我走。但,我不是你爹。”
“嗯!”女童聽到徐階的話,猛的擡起頭,露出由心而發的溫柔笑容,破涕而笑。
眼淚鼻涕和臉上的污血混在一起,真的是,髒死了。
徐階掏出懷中的手帕,是陸炳為他擦臉的那一塊。瘦長尖如筍的手指細細的擦淨她臉上的血迹。
陸炳目不轉睛的看着徐階,似有所思。
女童蠟黃的小臉露出來,除了看着像是營養不良,五官倒是周正。
徐階收起帕子,站起身,彎下腰便要抱起女童。
陸炳的手輕輕按在他的肩上,阻止他的行動。
光斑落在陸炳高挺的鼻尖,似是打了層高光。
徐階以為他要将女童抱上馬,停止動作,直立站起來。
剛站起來,陸炳俯身把他抗到肩上,扶着他的臀部,把他托到了馬背上。不待徐階反應過來,他的懷裡又被塞了一個硬硬的排骨。
陸炳把女童也抱上馬背,塞進他懷裡。随後他擡起左腿,左腳掌踩入馬蹬内。右腳蹬地,借助右腳掌的彈力和兩臂的力量,輕輕向上跳起,跨上馬,将徐階和女童皆攬入懷中,拉住缰繩。
他們拉着夕陽一起下山了。
太陽熱的狠了,融化了,滑入西方地平線,尋一處陰涼降降火,順便擄走了光明。
夜,萬籁俱寂。
徐階和張遙在森林裡鬧了這麼一出,兩人默契的各自回自己房間裡睡。
徐階和陸炳躺在床上,洗淨了身上的污血,散發着淡淡的皂角香味。兩人用的同一塊皂角,身上的味道彼此相融,黏糊糊的膩在一起,萦繞在徐階的鼻尖,勾起了他的心神。腦海被陸炳白日裡的英勇身姿占領,心像桑葉一點一點被蠶食,酥酥的,麻麻的,癢癢的,隻想随着欲望堕落的淪陷,一分一分的,沉入。
心,不安的敲打起來。
月光爬在牆上,久了,累了,從牆上下來,匍匐在天井裡,把靜谧的房間裡照的冒出熱氣。
徐階的手心攥出了汗,他遊思亂想着,如果陸炳撲上來,他就半推半就的從了。
池塘裡的蛙聲鼓噪,高一聲低一聲,與徐階忐忑不安的心跳相呼輝映,給他煩躁的内心增加幾分焦炙。他恨不能立即起身,循着聲音奔向院裡的池塘,止住這一片呱噪!
他到底在擔心什麼,又在顧慮什麼?他真的是怕“疼”嗎?徐階撫心自問。
世間萬物為鄒狗,與其介懷禮度,不如敞開胸懷,縱情糜肉,畢竟人生苦短,當及時行樂。
隔壁傳來張遙和李又仙的“嗯嗯啊啊”聲,與嘹亮的青蛙叫聲一唱一和,分别萦繞在徐階的左右耳。
他堅定自己的想法,決定主動出擊。
心髒像倏地電光閃映,明明滅滅,上上下下。
他的背微微僵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