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為吳爵是府衙内鬼,給兇手報信,難不成不是,另有他人。
縱火者除了燒毀義莊,武大的屍體也是他們燒的,顯然縱火者是受兇手指示。
那麼既然第一次縱火時,兇手沒有斬草除根,就說明,是府衙内走漏的風聲,有人向兇手通風報信,他徐階要查這個兇手!于是,兇手急于抹去證據。
而吳爵一上午都在他眼皮子底下,暫時可以排除。難道是另外兩人,通判和典史?不過,這個吳爵神色慌張,就算沒有參與,也是知情者。
有能力造成冤家錯案,多次修改卷宗的,内鬼必然不可能隻是府衙的官差衙役。
當下,徐階沒有時間仔細思考,讓人把沈煉放進來,仔細盤問。
府衙大堂,正中間擺放簡陋的木質長桌,擺着文房四寶的公案,公案後懸挂的“海水朝日圖”。
“肅靜”、“回避”牌分豎兩邊,十八般兵器排列有序,衙役分立兩邊,莊嚴肅穆。
徐階不信任通判典史,将他們打發去整理文案等雜活。不開堂時,他便在此處坐堂,以防發生命案,差吏無處尋他。
現沈煉押解手下兩人進公堂,踢二人的後膝使他們跪下。
徐階正坐于公堂之上。
他問:“沈煉,你說給本官送兇手是何意?”
沈煉從左邊一人後背抽出一把屠刀擲于地上,發出“咣當——”一聲響。
但見左邊那人黑熊般一身粗肉,膀大腰圓,圓滾滾的臉上堆肉,面有青紫,似經過打鬥。滿臉絡腮胡子,像無數根橫七豎八的銀針,上有血迹。嘴裡塞着布團,雙手被捆于後背,胸前鮮血淋漓,像是潑濺上去一般。
右邊鐵匠鋪夥計瘦骨嶙峋,此時誠惶誠恐,亦同左邊壯漢一般,被捆綁。
沈煉拱手回答道:“大人,您大可以将門外的屍體擡進來,将屍體的傷口與刀上的血迹對比。”
徐階忙派人将門口的屍體擡進來。
屍體卷于席中,正是那日縱火者之一,豬肉鋪的夥計。
此時雙目緊閉,屍體由軟入僵出現屍斑,面色蠟黃,脖子上豁開了一道口子,血液幹涸呈暗紅色,裡面的血管白骨依稀可見。
徐階走上前,将屠刀血迹與屍體的傷口對比,經檢驗,此屠刀正是兇器。
“将你所見一一詳述。”徐階将兇器遞于衙役,對沈煉道。
“昨夜寅時,下官按照大人吩咐,守在鐵匠鋪房頂,卯時,鋪裡夥計偷偷摸摸沿蜿蜒小路前往一片樹林中,下官覺得事有蹊跷,便跟上去,夥計行至小溪邊停下,左顧右盼,此時”沈煉走到壯漢身後,道:“此人出現,背着那把屠刀,胸前有血迹,夥計的眼神發生變化,仿佛遇到意料之外的情形。随後夥計慌忙而逃,這位壯漢抽屠刀欲殺人,被下官綁來。經府衙門口,見門口屍體,想通其中關節,特來此舉。”
徐階立即命人将兩人封嘴的布去掉。
“地上所跪二人,還不報上名來。”
“草民是鐵匠鋪的夥計劉平。”劉平顫顫巍巍。
“草民是城西張屠戶。”張屠戶聲音粗狂,即使被人指證殺人仍坦然自若。
“大膽刁民,張屠戶,本官且問你,沈煉所說是否屬實?故意殺人未遂,這地上人命是否也是你所為?”
“草民認罪,人是草民殺的!”張屠戶昂頭挺胸,敢作敢當道。
徐階訝然,如此配合的犯人世間也寥寥無幾。
“他與你何仇何怨,你要殺他?”徐階大發雷霆。
“無冤無仇。”
說罷,雙唇緊閉,面部表情變形扭曲。
徐階警覺,忙道:“沈煉,快!他要咬舌自盡!”
沈煉快速上前,掐住張屠戶的下颚,迫使他張開嘴巴,隻見他口腔中鮮血淋漓,一股血腥味彌漫。
沈煉将地上的封嘴布塞回他的嘴中。
徐階身心俱疲,一團亂麻,回到公堂案桌前,坐下。有些關節想不通,于是審訊劉平,呵斥道:“劉平,本官且問你,卯時,你鬼鬼祟祟前往樹林是何緣故?還不如實回答!”
“草民……草民……草民去小解!”劉平眼神飄忽不定,閃閃躲躲,張口結舌。
“一派胡言!還不說實話嗎?昨夜本官親眼看見義莊的大火是你放的!還敢狡辯!還不快快道出是受誰指使?你且看清楚地上的屍體,想明白今日的遭遇再回答。本官再問你一次!今日去林中為何?”
劉平聽到徐階說已經知道他放火燒義莊,看到地上的屍體,聯想到今日的殺生之禍,不免害怕起來,兩股顫顫,忙承認道:“草民招!招!大人救命!地上此人乃豬肉鋪夥計李大寶,與草民是鄰居,自幼相識。我們也是拿錢替人辦事,是、是城西當鋪王老頭,讓我們縱火。昨夜子時,他傳信讓草民今日辰時去樹林中,草民隻當換了地點給銀兩……”
“那武大草棚縱火也是你做的?”徐階又問。
劉平猶豫不決。
“還不快招!”徐階呵斥。
“大人!”劉平渾身發抖,心急火燎,急的眼淚出來,泗淚橫流,最終妥協,破罐子破摔道:“武大不是草民殺的呀!草民隻是拿人錢财,受人之托,放了把火啊!大人!求大人明鑒,草民燒草棚時,武大早已死去多時!救命啊!大人!有人要殺草民!草民給您磕頭了!!!”
言罷,他對着地面磕響頭,叮叮當當如撞鐘擊鼓,不停歇。
徐階讓衙役将城西當鋪王老頭帶來問話。
半個時辰後,身着這一件破舊青灰色衣衫精瘦老人,跪在堂上,眼窩下陷,蓄着山羊胡,瑟瑟發抖。
有張平的指認,王老頭很快招認,稱自己也是受人指使,并不知那人是誰,每次讓他做事都是半蒙面,同他見面。
線索到這裡又斷了,徐階把張屠戶、王老頭和劉平關押收監。
夜,銀白的月光揮灑一草一木,蟲鳴螽躍。
府衙昭磨聽,徐階伏案查看延平府各縣刑案,案件中不合理之處一一勾劃,以待重審。
嘉靖九年三月春,窗外春鳥啼鳴,窗内燭火搖曳。
徐階乏累,擱筆揉眼。
自離京,京城離他愈加遙遠,京中同僚所剩無幾,自顧不暇。
有幾日,他恍惚深感此生再難回京。畢竟離京前,嘉靖帝為了記住此事,在柱子上刻了八個大字時時提醒自己:徐階小人,永不叙用。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貶延平路八千。
他像一座空城,被人遺忘。
想到此處,越發郁郁不得志,想起陸炳來,不知此刻他在邊關如何。
梁上震動,一串聲響似腳踏瓦裂,應是沈煉,不知在練什麼功夫。
“哇哇哇!沈大人真是身懷絕技,在房頂上也能跑的那麼快,所過之處,瓦盡崩裂!”館竹趴在屋頂最高的正脊上,抱着正脊的左側的龍頭雕甜嘴蜜舌。
沈煉從屋頂的這左側飛檐走壁至右側,回過頭來,似笑非笑朗聲道:“你先吹吹風,辦完正事回來找你!”
說完,從飛檐上跳了下去。
“唉~”館竹見他消失,黑夜微風下,對着一覽無遺的延平府衙的寂靜周遭,望而生畏。
他呲哇亂叫,嘶聲力竭道:“喂~你不是吧,不要留我一個人在這裡啊~人家怕怕啊~”
沈煉從昭磨聽檐上跳下,敲了敲房門,方進。
“剛才什麼動靜?是館竹的聲音嗎?他天性膽小,你不要捉弄他。”徐階揉眉,并未睜眼。
沈煉眼中藏笑,并未作答,而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道:“大人,陸大人傳了封書信給您。”
徐階仰頭捏眉的動作停下,睜開雙眼,眼神放空。
須臾,他放下手,坐正身姿,接過沈煉手中的信。
信封正面四字行楷:子升親啟。字迹行雲流水,非真非草,出鋒之筆能看出力度和餘勢。
拆開信,裡面有一張信箋,散發龍腦清香,信上用勾線筆寫了四行短句,龍飛鳳舞,秀麗疏朗:
日日思君不見君,我心悠悠相思苦。隻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君相思意。
沈煉見徐階盯着書信遊神發呆,不禁出聲問道:“陸大人寫了什麼?”
徐階回過神來,将信箋倒扣桌案,道:“瑣事。”
他停頓,仍心不在焉,卻吩咐道:“今日張屠夫行為反常,明顯受人所指,又不畏生死。看來不是買.兇.殺.人,可能是被人抓了把柄,亦或是家人被挾持,此中原因須你去查探一番。”
待沈煉退出,徐階将桌案上的信箋翻過來,盯之良久。
次日,徐階攜館竹到兇案現場,查看除案卷記載之外是否有遺漏之處。
老妪兒媳窦氏,死在武大和她的新房内,白牆黑瓦,牆體斑駁坑坑窪窪,窗子窄小,窗戶上的紅雙喜已褪了色。房間内黑暗潮濕,布置簡單。
房間北側放一張懸挂灰布圍賬的木床,角落裡擺放一台簡陋飛梭織布機,幾隻木凳随意倒地。
窦氏于卯時被老妪發現,三尺白绫吊死于房梁之上。
沒過幾日,武大在父墓旁草棚中斃命,死于草棚失火。
這是卷宗記錄的死因。
徐階命館竹和衙役仔細搜查,不要放過一絲蛛絲馬迹,自己來到了武大鄰居武六二家了解情況。據卷宗記載,當晚,武六二看到了從草棚進入窦氏房間的武大。
次日,窦氏上吊于房梁。
武六二的母親發鬓微白,皮膚暗黃,眼角魚尾紋似刀刻痕迹。她卑微的請徐階在昏暗的房間裡坐下,叫自己的小兒子去田間把武六二叫回來。
窄小高懸的窗戶,光線射進來,僅能照亮房間方寸之地,陰暗潮濕的室内隐約散發着黴味,角落裡,蜘蛛锲而不舍的反複結網。
武六二的五官端正,國字臉,濃眉細眼。他氣喘籲籲的肩扛沾着淤泥的鋤頭跑回來。肥大的褲腳卷起來,兩條小腿上占滿濕泥巴,草鞋下的腳上,淤泥擠在腳指甲縫裡,鞋底也厚厚一層泥。
武六二在門口放下鋤頭倚于門框,粗略鏟了鏟鞋底的泥,進屋便跪下。
徐階在确認他就是窦氏案中的見證人,便問道:“窦氏死前一晚,你曾看見武大進窦氏房間?”
武六二信誓旦旦,确認道:“回大人,千真萬确,那日巳時,草民親眼看見穿着麻衣的武大進了窦氏的房間。”
徐階又問:“巳時,夜黑風高,昏昏暗暗,你如何确定那就是武大?可否看見他的臉?”
武六二煞有其事道:“大人!草民雖未見其容貌,但是那人穿着麻衣,又是從武大丁憂期間住的草棚方向而來,且身形與武大相似,可不就是他嗎?”
徐階确信内有蹊跷,仿佛漏掉了重要的細節,便道:“你把案件的發展,包括當日公堂之上你是如何作證的,知府大人如何判案的過程統統詳述一遍。”
武六二娓娓道來,稱當日,窦氏屍體被老妪發現,後武大報了官,稱窦氏被人謀殺。但窦氏屍體經仵作驗證,是死于自殺。後又因他于公堂之上指證,曾于前一晚看見武大偷偷進入窦氏房間,窦氏屍體上有圓房和打鬥痕迹。于是知府大人判斷,是武大于丁憂期間強迫窦氏圓房,窦氏羞愧自殺。
雖然武大一直稱冤枉,但還是就此結案了。由于此時武大在丁憂,知府大人便賞武大三十大闆,讓其先回家守孝,孝期結束,再去服半年苦役。
武六二唾沫星子橫飛,說道激動處,眉毛跳動,表情一臉可惜,道:“誰知道,沒過幾日,他就死在草棚裡了!”他思緒一轉,道:“不過,大人!草民不信武大會自殺!鄉鄰暗地裡都說他是謀殺!”
徐階發現自己忽略了一個重要線索:麻衣。
窦氏死前一晚,确實有人進入她的房間。不過那個人應當不是武大,而是兇手,也就是說兇手身披麻衣,僞裝武大,欲偷偷摸摸與窦氏行那苟且之事。窦氏發現此人并不是丈夫,激烈反抗,被先奸後殺,且将窦氏僞裝成自殺。
沒想到,鄰居武六二看見身形似武大的男子,身披麻衣進入窦氏房間,誤以為是武大,無意中做了僞證,幫了兇手的忙,給窦氏自殺圓了一個動機。
此時此刻他隻需回到衙門,将窦氏案件物證中,武大的麻衣與窦氏手中的一塊麻衣碎片做對比,就能推翻此案。
不過,徐階真正想做的是找出元兇。
想通此中關節,他又問道:“你為何稱武大是死于謀殺?”
武六二左顧右盼,故弄玄虛的掩嘴輕聲道:“大人有所不知,那晚!草棚失火之前,大家聽到了從天上傳來驚雷,須臾,從草棚處發出武大的凄厲慘叫,聽到的人都毛骨悚然!大家都說是武大丁憂圓房觸犯了天神,遭雷劈了,被雷公電母燒死了!”
徐階表情微恙,這是死于雷公謀殺?
武六二後面的言語沒有參考價值,除了那聲慘叫有真實可能性。
在窦氏和武大的兇案現場,衙役沒有搜出有用的東西,徐階又親自去裡裡外外搜尋一番,皆無果。現場都已經被老妪打掃幹淨,草棚失火處煙灰早已被老妪清掃完全,一絲痕迹未留。
徐階歎惋,回府衙。
昏暗的暮霭,漸漸低壓,天地縫合起來。
徐階進入衙門架閣庫,點亮煤油燈,黃暈的光,暈染寂靜的房間。
房間裡數十行博古架并排而列,他按照天字号順序找到窦氏案件物證。
架子上并排而放黑陶罐,罐子上記述不同案件的名字,徐階找到“窦氏”那個罐子,旁邊便放着武大穿的麻衣。
而窦氏手中握的“麻衣碎片”,此刻在罐子中。
徐階抖開武大的麻衣,微弱的光線被身後架子遮擋。
徐階仔細打量手中的麻衣,傾斜着身子尋找光源,剛探到微弱的光,又被擋住,他沿着架子向外走了一步,撞到了一堵肉牆。
徐階擡頭看見陸炳高大偉岸的身姿遮住房間内的燭光。
“徐大人?”沈煉見徐階神色異樣的對着他發呆,出聲喊道。
徐階瞳仁由渙散變清明,看清來人,驚醒,神情如常問道:“有消息了嗎?”
“是!張屠戶的八十老母和妻兒被關在城郊的院子裡。”沈煉站開些,露出光源,拱手回答。
“人呢?”徐階尋着光線,又對着麻衣看去,仔細摸索,心情複雜。
沈煉面露難色道:“院子周圍守了十個打手,若隻有一個人下官能輕松救出,但是張屠戶的老母加上妻兒皆是老幼婦孺,下官沒敢擅作主張打草驚蛇。”
“十個?”徐階若有所思,這兇手究竟是何人?
“你附耳過來……”沈煉聽聞,附耳過去,聽到徐階說的内容,眼帶笑意。
待徐階交代完,他隐于黑暗中離去。
徐階重複檢查兩遍,皆沒有發現麻衣有破損,證實了自己的推理。他拿出罐子裡的兇器鐵釘仔細觀察。
民間鐵釘用處并不多,因為并不實惠,房屋、家具制造等都是用木丁,或者榫卯。能打出這種鐵釘的鋪子并不多。
兇手穿麻衣用釘子行兇,從麻衣鋪和鐵匠鋪的客人入手,也許兇手就隐藏其中。
隔日,徐階一一拜訪城中麻衣鋪和鐵匠鋪,因為鐵釘不是常用品,符合條件的人物有兩位。
一位是城西周府少爺的随從陶磨近期買過鐵釘一枚,一位是城西餃子鋪的孫大強買過鐵釘和麻衣。
去兩人住處搜查,在孫大強家搜出破損的麻衣,破洞處與窦氏手中的麻衣碎片吻合,而從陶磨住處搜到與窦氏案中同款釘子一枚。
徐階下令将孫大強抓進了司獄司拷問。
司獄司常年不見陽光,有一股雨後潮濕的黴味與刺鼻的鮮血味交雜的古怪味道,令人作嘔。牢房昏暗,潮濕,隻有通道兩邊幾盞油封閃着微弱的光。空氣渾濁,彌漫着死亡的氣息。徐階不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他也曾經吃過牢飯。
幾縷殘陽從窄小的窗口照進來,卻被無邊的黑暗所吞噬,在殘破的泥牆上泛不起一絲漣漪。
孫大強此時被衙役抓進司獄司,跪在地上,頭發淩亂的散披着,方形扁平的臉扭曲到極緻,嘴臉下撇,痛哭流涕,七分像鬼。
徐階被孫大強的鬼哭狼嚎和牢房裡喊冤的嘈雜聲,刺激的頭痛欲裂。
孫大強身後站着兩位牢差,他此時鬼哭狼嚎道:“大人啊!大人!草民冤枉啊!那個麻衣不是草民的!草民也不知道怎麼會出現在草民的家裡!”
“二月望日,你去城西麻衣鋪買麻衣,次日,去鐵匠鋪買了枚鐵釘。家中父母尚在,并未操辦過白事,本官且問你,你買麻衣作何?還有,你買的釘子用在了何處?”
徐階坐在牢房桌案前,身旁兩側站着衙役。
他語氣平靜的問道。
“二月望日,草民大伯死了,買麻衣前去吊唁,喪事結束,回來的路上麻衣就扔了!草民表兄散盡家财,為伯父打了一口棺材,發現封棺的釘子少了一個,故而草民買了釘子。沒想到釘子在路上就被人偷了!大人!明鑒啊!”
“偷了?大膽刁民!誰偷你的釘子!破寒酸,一個釘子也值得别人偷!賤民還敢狡辯!”通判董平狡猾象狐鼠,戟指怒目喝道。
“偷了?”徐階挑眉,這個孫大強一看就是普通農戶,是個老實人。他大可以慌稱釘子用于封棺下葬了,聽起來都比釘子被偷更加靠譜,難不成他徐階還能掘别人家的墳,開墳驗棺。他何苦再扯一個無人能信的謊言?徐階當下生疑,且這個孫大強祖祖輩輩務農,怎麼可能跟郊外别院的打手扯上關系?
“大人!定是此人殺了武大夫婦。”董平眉毛豎起,看起來義憤填庸,仿佛他已經确認孫大強便是兇手。
孫大強直呼喊冤。
“哦?通判說說,為何定是他殺的?”徐階心下了然挑眉問道。
“大人,從他的住處搜出麻衣還不能說明嗎?”董平指着跪在地上的孫大強,虛情假意演的活靈活現。
“人證何在?”徐階繼續看他表演。
“不是有張屠戶嗎?讓他指認!”董平欣喜若狂,終于新任推官能聽他一言。
徐階意味深長的點了點頭,這位通判大人一口讓張屠戶指認,似已确定張屠戶會指認孫大強,是因為拿捏着張屠戶的把柄吧?看來通判董平也确與兇手勾結了,徐階徹底心寒。
怪不得延平府知府三番五次稱病返鄉,推官缺乏。上下勾結,罔顧人命,最終苦的不還是延平府百姓!
徐階于心中歎息。
此時,孫大強在他的心裡嫌疑徹底排除。那目前隻有一個嫌疑犯了,周磨,或者說是周磨背後的勢力,周家少爺。這位周少爺何許人物?徐階此時也不了解,因為他才上任寥寥數日,看來需要打探一番。
這樣仔細一想,他的确漏了很重要的一點。周磨的釘子買來半月,卻用布封好,故意等他來搜一樣。當日,他問過搜查的衙役,衙役告訴他,從周磨住處搜到的釘子,是放于桌上。
太明顯了!
孫大強家裡搜出麻衣,證據确鑿。
而與此同時,周磨住處搜的釘子仿佛在告訴他,他買的釘子沒有做其他用途。但這恰恰才是問題所在,釘子買來近半個月了,未使用,那麼當初何故買的釘子?這枚釘子,就像是故意擺在桌子上告訴别人,殺窦氏的兇器用的不是我買的這根。
鐵匠鋪的老闆說,從他店鋪流出的這種釘子,近半個月,總共打了兩根。如果孫大強的釘子真的被偷了,而偷的人是周磨,那這個周磨真的就太可怕了。
當然,這些都隻是徐階的猜測。
他需要證據。
“大人,現在人證物證俱在,這個刁民卻還在狡辯!”通判還在孜孜不倦的演戲。
“帶張屠戶!”徐階配合他的表演。
張屠戶招認殺人,人證物證鐵證如山。
此時他腳铐鐵鍊,被牢差從牢房押解出來。鐵鍊随步伐撞擊發出锒铛叮叮聲。
他跪在地上,嘴上塞的染血的封嘴布被取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