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頌聽完之後沉默許久,直到前面的隊伍已經走遠,隻剩下她和宋懷玉站在無人的街上。
宋懷玉垂眸看着梁頌,嗓音低沉:“她死後,我讓和書找了個木匣将人頭裝了進去,安排好之後帶着人趕了過來。”
北侯軍營中确實有卧底,他和幾個将領全部都知道,也一直防着他們,卧底傳回胡蘭的所有軍情全部都是假的。
當時在營帳中暴起殺人的女兵被扔在路邊,屍體被風雪掩埋,空曠無際的原野是她最終的歸宿。
梁頌:“所以你就讓付雲把卧底的臉改成了樓薩聖女的模樣?”
宋懷玉睜着一雙無辜的眼,他理所應當點頭:“是,當時和書手快一劍斬下了女兵的頭,為了計劃不暴露隻能這麼做。”
“……”
“所以你還生氣嗎,不氣了好不好?”
“…………”
宋懷玉用手去勾梁頌的手腕,看到上面的紅腫後立即黑臉:“我真想扒了她的皮。”
“……”
梁頌忍無可忍,她一腳踢在宋懷玉的小腿上,指着他低聲警告:“你别亂來,别惹事。”
宋懷玉在戰場上的行事風格一向受人诟病,若此事傳回京城,梁頌都不敢想會有多少參他的折子送到昭武帝面前的禦案。
宋懷玉隻是輕輕揉搓着梁頌的手背,拉着她慢慢往回走,“對了,京中傳來消息,新太子即将出生,陛下欲召你回京。我順便讓他将那封折子捎了回去。”
“哦,楊家的外孫跟我有何幹系,要我回去在旁邊觀禮麼?”
梁頌的聲音飄在風中,她跟着宋懷玉一路慢慢悠悠,說着亂七八糟的事情,一會兒談及京城局勢變動,一會兒說到明日要如何以烏娅逼退胡蘭大軍。
“你身為皇室長女,在旁觀禮也是合乎情理之中。”
“是嗎,皇後也不怕我瘋病犯了掐死他?”梁頌陰陽怪氣不好好說話,被宋懷玉捏着手拽上台階。
宋懷玉幾乎是極為溫柔的看了她一眼,語氣平靜:“殿下,慎言。”
梁頌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之後,垂眼盯着自己袖口的花紋,她發現自己總是這樣,總是在熟悉的人面前口不擇言。
“我知道你不想回到那個地方,所以告訴使者你久病未愈,正在卧榻休養。”
宋懷玉站定,越過梁頌看向遠處已經集結完畢的北侯軍,“我要走了,去打仗。”
烏娅所帶來的軍隊還停駐在芒砀山外,北侯軍兩萬大軍駐紮在芒砀山,等待着主帥的一聲令下。
“好。”梁頌退後一步,長睫掩蓋眼底情緒,腕間刺痛感遲鈍地襲擊神經,她手指不自覺跳動,痙攣般攥緊了落在自己手邊的衣角。
她驚訝地看着自己的手,看着青紫血管在手背浮現,筋骨暴起,用力到指節發白。
此刻心底有一株陌生的幼苗破土而出,緊緊覆在心髒上,一點一點裹緊了最緻命的血管,向梁頌彰顯着自己的主權。
“你——”
“你——”
他們二人同時開口,此刻風聲漸停,遠處天際泛白,将整座涼州城朦胧地蓋上一層白霧。
梁頌抿唇,讓步:“你先說吧。”
“你……”宋懷玉遲疑了一下,“你好好吃藥,若真的不想回京城,那便不回。”
不知是誰家養的公雞在這時發出報曉的尖嘯,打破了梁頌與宋懷玉之間停滞的空氣,方才讓梁頌感到窒息的氣氛煙消雲散,她莫名松了口氣。
“好。”梁頌笑了下,眉眼彎彎,“我在要塞等着你的捷報。”
北疆戰事一打就是幾個月,以往糧草充足時隻需守着城,等到胡蘭糧草耗盡自會退兵,但這幾年的北疆戰事愈發吃緊,胡蘭甯願折損士兵,也不願讓大宣軍隊看着他們灰溜溜退兵離開。
加上此次戰事是有胡蘭挑起,那罪魁禍首如今還落到了宋懷玉手裡,他自然不會放過與胡蘭談判的機會。
若能以此要挾贖回大宣久久未攻下的關隘,或許今年新歲時的北侯軍過得便不會太差。
宋懷玉撩起梁頌落在耳畔的發絲,突然問道:“你能給我一縷頭發嗎?”
他心口處雖然已經有了寫着梁頌名字的契條,可宋懷玉還是貪心,他想要貪心的将梁頌帶在身邊,但他也知道自己不能這麼做。
古書上說,帶着心上人的青絲,在戰場上會打勝仗。
宋懷玉從來沒有質疑過自己的能力,這一次出征前,卻希望能帶走留有梁頌氣息的東西,以此慰藉心中瘋長的思念。
梁頌思考片刻,從袖中摸出一柄匕首,幹淨利落割下垂在胸前的發尾,那一處整齊的截斷發尾垂在腰側,被風輕輕拂過。
“喏。”梁頌手裡攥着那把青絲,一點兒都不留戀的塞給宋懷玉,“送你了。”
宋懷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