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雲看着宋懷玉認真的神色,調笑的心思也歇了下去,裡面桑衣的泣聲恰好遮住了他們的對話。
他掂量着措辭,付雲在這位令外敵聞風喪膽的鎮北侯身上,頭一次看見了何為情深不壽。
宋懷玉沒等付雲回答,松開手率先走了出去,梁頌正安慰着哭成包子臉的桑衣,聽到腳步聲後擡眼看去,發現那道身影停在了三步之外。
說起來這還是她頭一次以這個角度去看宋懷玉,鎮北侯果真當得起世人的誇贊。
比如那句長身玉立,如神親臨。
宋懷玉站在原地,看着梁頌望過來的目光,突然束手無策起來,付雲跟在他身後,瞧見後哼笑一聲,“殿下醒了,可還覺得頭痛?”
梁頌看見付雲便明白了,撐着床邊坐起來對着付雲道謝:“多謝,日後有需要可來找我。”
付雲擺擺手,指了指身後當木樁子的鎮北侯,“嗐,殿下不必客氣,我是被侯爺拎過來的,殿下要謝就謝他吧。”
宋懷玉一聽這話目光閃爍幾下,忍住了将付雲踹出去的沖動。
但在他看到梁頌目光裡的笑意後,僵硬的後背陡然松懈下來,堂堂鎮北侯頭一回不知如何回應,半晌吐出一句“不必言謝”。
梁頌聞言笑意更甚,她扭頭悶咳幾聲,而後對着宋懷玉揶揄道謝:“侯爺如此待我,我必重禮還之。”
二人對視,目光碰撞出無言的意味,也不知是誰先笑出了聲,沖散了室内的病氣,平添了幾絲輕松的氛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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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頌醒來之後,公主府的人都松了口氣,繼續整理府内物件,将雜亂的院落都仔細清掃着,管家将桑衣叫了出去,給梁頌他們留下談話的空間。
畢竟裡面的那位侯爺,可是他們未來的驸馬爺。
管家樂呵呵的差遣着仆從布置府中擺設,桑衣跟着那些嬷嬷們整理着後宮娘娘們送來的衣物首飾。
梁頌的房門剛掩上不久,沒過一會兒付雲打開房門将守在外面的傅桑叫了進去。
此時屋内四個人,梁頌半倚在床柱上,宋懷玉靠在屏風邊,付雲沒骨頭似的坐在了旁邊的軟榻上,傅桑則是站在了三個人的中間。
他半晌摸不着頭腦,四個人對峙了半柱香的時間,最後還是傅桑忍不住開口,“殿下,這是……怎麼了?”
梁頌出宮之前隻知昭武帝下令分了一隊親衛給她,許是埋藏在灰燼之下的父愛複燃,對她長達十年的棄之敝履有所愧疚。
她曾在宮裡聽到過這位傅中郎将的大名,皇後背後的楊氏曾想拉攏傅桑,皇後為此吩咐過那些太監,若傅桑當值便讓他去芳瀾苑見她。
錦衛司直屬皇帝,有先斬後奏的權利。
若查出朝臣有任何貪贓枉法的證據,可直接将人下獄審問,不必向皇帝請奏。
傅桑在錦衛司待了三年,縱使他以前是宋懷玉的屬下,梁頌也不會全然信他。
“傅統領,父皇派你來可有說些什麼?”
傅桑聽見這話之後當即明白了自己為何會被請進來,咚的一聲,傅桑直直跪在梁頌身前,神情自然,“陛下說,十年來他将殿下棄之不顧,也曾日夜難安。”
可笑。
這是梁頌下意識的反應。
傅桑跪的筆直,昭武帝将他委任公主府侍衛統領前曾召見過他,那日在浮生殿陛下久坐不言,直到宮門即将下鑰才提筆寫下委任書。
“朕的長女,曾是朕最喜愛的孩子,可惜……”
那是傅桑第一次見陛下臉上出現了不忍的表情,他當時很困惑,直到今日殿下舊疾複發。
傅桑明白了陛下為何會露出不忍的神情,也明白了為何他會被委任統領一職。
“陛下還說,愧對殿下,不求殿下原諒,隻盼有朝一日像尋常人家一樣,能一起坐下來溫一壺茶。”
傅桑說完後,室内久久沒有任何動靜,宋懷玉靠在屏風上,垂眸看着傅桑的背影,軍中一别三載後,所有人似乎都變了。
梁頌聽完心中郁氣更甚,她撥弄着床帏垂下的穗子,烏發垂在臉側,擋住了她所有的表情。
她盯着眼前晃動的穗子,心想不愧是坐擁江山的陛下,一副慈父姿态做的如此真實,若她是旁人,怕是也會信了。
“罷了,你先起來吧。”梁頌擺了擺手,似是累極不再追究,“府中之後的事務你與福叔一同處理,新歲之前公主府不接任何拜帖,下去吧。”
卧房裡的其他兩個人好像原地睡着了,傅桑起身路過宋懷玉時停頓一瞬,低聲喚了句“将軍”,便離開卧房掩上了門。
門剛掩上,梁頌面色一白嘔出了一口黑血,她緊緊攥着床帏的那條穗子,撐在床榻邊緣看向奔過來的宋懷玉,輕聲道:“宋懷玉,若我跟你回北疆,我的腿能治好嗎?”
付雲又拿出了銀針紮在了梁頌身上,顧不上禮節翻手将她手腕把在手上,他從醫這麼多年,沒見過梁頌這樣的病人。
明知道自己病弱不能動氣,卻還是沖着那股氣的根源去了。